現在是酒店業的淡季,客房很空。他來到前台,掏出自己的身份證,要了間客房,房號806,預付了一個星期的房款。來到八樓,樓道一頭是個監控探頭,直對著整條走廊,他朝監控望了眼,隨後進入房中,徹底鬆了口氣。
剩下的工作很快就能完成了,他一時心中激動,不禁渾身顫抖起來,忙掏出藥丸吃下。
林傑疲倦地踏入辦公室,失望地告訴王格東:“老大,11月19日晚上劉誌勇在市區一家餐廳跟人吃飯,已經調來監控,證明這點。而12月6日晚上,他所在小區的監控拍到了他,從時間上判斷,排除了他趕到我們縣的可能。”
王格東坐在椅子了半晌,默默無言,良久才道:“那就先把他放了吧。”
林傑道:“不過我覺得光憑這點也未必能證明就不是劉誌勇幹的,他雖然人沒在縣裏,可他挺有錢的,可以通過買凶殺人啊,凶手不是至少有兩名嗎?”
王格東搖搖頭:“這種明目張膽在警方眼皮底下的殺人,不是那些亡命之徒敢做的,而且此案有很大的技術含量,買凶買來的歹徒都沒那麼專業。凶手,一定是化工專業人才,幫凶和凶手之間,不太可能會以金錢作為利益紐帶,兩人一定有其他更深層次的關係。”
林傑滿是茫然:“吳剛和劉誌勇都排除了,那還能是誰呢?”
“上次那份符合身高的名單查得怎麼樣了?”
“大部分人目前所在地都離金縣比較遠,我們通過他們單位、當地派出所進行電話確認,這些人在兩次案發的附近幾天裏,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隻有五、六個人住在市區或其他幾個臨近的周邊縣市,雖然也有不在場證明,但不排除作案時當夜來回的可能性。”
王格東微微眯起眼,思索了片刻,道:“這兩次案子作案前,凶手都需要經過多次的來回踩點,不是當天趕到縣裏,就能下手成功的。如果這幾個人在案發前幾天都有不在場證明,那麼凶手是他們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林傑無奈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名單上的所有人全部排除了。”
“所有人?”王格東道,“你能肯定所有人都排除過了?名單上有沒有人現在在國外的,或者其他地方聯係不上的?”
“前幾天有幾個,但這幾天都聯係上了,也都排除過了。”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王格東神色頓時凝重起來,所有符合凶手身高的同學全部排除過了,竟無一人有犯罪的可能性。
難道我從一開始就判斷錯了?凶手壓根不是甘佳寧的同學,而是其他人,或者是並非化工專業出生,但半路出家鑽研化學的?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茫茫人海,該如何找到那個並未露麵也從未留下指向性證據的凶手呢?
他第一次對自己入手這個案子的所有判斷都產生了懷疑。
王格東木然坐在椅子裏,沉默了很久,長長吐出一口氣,打電話叫來了陳法醫,一進門就問:“老陳我問你,凶手一定是化工的科班出生嗎?”
“這個……”陳法醫不明領導意圖,有點不知所措,“應該是的吧。”
“什麼叫應該是?”
“嗯……第一次凶手箱子裏藏金屬鈉把錢毀了,這個化學反應高中生應該也有所知道,但提煉金屬鈉,尤其是提煉出來保存好,不讓鈉暴露在空氣中,這個步驟很麻煩,需要很強的實驗操作能力,我想不是科班出身的,應該沒這麼好的手段吧。後來的尼古丁和氰化氫,這兩樣東西都是高純度的,應該也是凶手自己提煉的,這就不是高中化學課本裏能學到的了。雖然光憑這幾點也不能排除凶手是自己通過學習查資料找到的方法。但如果是那樣的話,第一,通過查資料自學毒藥提煉不稀奇,稀奇的是提煉出了超過濃度的毒藥,這需要非常專業的實驗能力,我下麵一個本科讀化學的實習法醫說他自問可以提煉出這兩樣東西,但是濃度不會達到這麼高。他懷疑凶手可能從事過化工的專業研究工作,甚至懂得化工工業設備的原理。第二,無機化學是初高中學的東西,凶手既然是為甘佳寧複仇來的,那麼凶手的年紀也不會太小,如果是凶手自學提煉毒藥,那他也應該不會想出金屬鈉先和水作用,再溶解鋁紙這兩個巧妙的無機化學反應。所以綜合判斷,我才說凶手是科班出身的,並且長期從事化工行業。”
王格東再次細細回味了一遍陳法醫的分析,朝林傑點頭道:“沒錯,老陳說得很對,有一點我們必須下定決心堅持,凶手一定是化工科班出身的!這個偵查方向決不能亂!”
“可是,甘佳寧前後幾屆的學生裏,符合身高的全部排查過了,包括全國各地和國外的,都沒有犯罪的可能。”林傑似乎依然不太相信這個並沒有實質證據支撐的分析推理。
王格東咂巴嘴,道:“這隻能證明,我們查甘佳寧的人際關係時有遺漏。這樣,林隊,你再派人從頭查一遍她的所有人際情況,包括親屬、工作後的同事,甚至學校裏的老師也再更深地問一遍。”
“好吧,我去辦。”林傑回答得似乎有些無奈。
王格東也理解,案子辦了這麼久,他們連凶手的影子都沒摸到,凶手當初電話挑釁的話語曆曆在目,在所有隊員心裏留下了陰影。更何況至今他們尚未掌握半點實質性的線索,所有的偵辦方向全部是建立在這個沒有實質證據支撐的假設推理上。
隻要是假設推理,就不可能保證百分百的正確,連王格東自己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凶手一定是化工科班出身的,隻是這種可能性比較大而已。
如果不是呢?
他不敢往下想,如果這個目前所有偵破工作的前提是錯的,那麼他們一幫人都在做無用功,而且這案子恐怕會成為永遠的無頭懸案。
他心中雖然覺得這幾個死者都挺可惡的,但也罪不至死,他不會讓這位囂張的凶手逍遙法外,這在他感性和理性上都無法接受。
他理解林傑的想法,也明白目前刑偵隊對這起茫然命案的懈怠,拖得時間久了,破案又遲遲沒進展,每次有個可疑目標出現,沒幾天又排除了可能性,這對每位警察都是件很難接受的事。
目前要做的,是他自己的情緒一定要穩定,一定要樂觀,才能鼓動刑偵隊全員繼續鬥誌昂然地追查下去。
王格東並不是個官場左右逢源的人精官員,他雖主管刑偵工作,但他知道有時候手下的隊員並不十分聽自己。
管治安的副局長和管經偵的副局長,手下人都隨叫隨到,十分順從,因為這兩個部門都是油水最多的崗位。
相比起來,刑偵這塊的人員吃苦最多,有時候還要冒點危險,但他們除了日常的常規收入外,主要靠的是破案獎金了。
可王格東性格太過耿直,即便有時候也會對其他官僚賣點人情,但他也是適可而止,總想法設法保持他心中的“正義”,這與目前整個官場是格格不入的,這也導致了他並不討上級歡喜,所以每次申請破案獎金,批到的總是三五萬塊錢,幾十張嘴巴分,人均到手可憐,手下人頗有怨言。
相比隔壁市的刑偵副局長高棟,人家的隊伍帶得就靚多了,他嶽父是市政法委的正書記,即便上級對高棟也是十分客氣,加上高棟是省裏有名的刑偵專家,破獲大案要案無數,跟著他不但容易升官,而且他申報破案獎金,一批就是幾十萬起,手下人甚至比經偵隊的都肥。
王格東正是因為過去與上級不睦,才在幾年前被調到金縣,刑偵隊不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現在包括林傑在內的一幫人,之所以還是會盡心跟他辦案,一方麵是他的耿直個性也會得到底層部分警察的欣賞,另一方麵,大家都知道王格東是刑偵專家,這幾年凡金縣出的刑事大案,沒有一起不破的,即便人沒抓住,也成功鎖定了目標,成為全國通緝犯。而王格東每次都把功勞歸給手下,刑偵隊的也知道,他們老大升官有難度,但他們底下這些人,功勞積攢幾年,升上去沒問題,所以還是會聽王格東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