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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岩若鷹嘴高高凸出山體，蒼青色，數百年的風雨搓磨，使其表麵皺紋橫生。隨便扳起一塊，普通人也能將其折碎。又有青苔和雜草生長在古老的紋路裏，見證著它那年複一年的歲月。
這裏視野開闊，可以俯視整個鬱家村。岩尖處，約略可見幾處草葉微折的印痕——不錯，赤心武等人剛到這裏的時候曾在這裏駐足過。而現在，筷竹正盤膝於上，垂目問心，數千道靈識從他的識海飛灑出去，方圓幾裏之內的風吹草動都在他巨細無疑的關注之下。
那隻黑猿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做抓耳撓腮狀，沒有一刻安寧。它倒是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來。
一個半丈大小的隱形結界扣在他們上方，從外麵看來，隻能看到一層微微扭曲的波紋。在這個即將黎明、水氣濕重的時候，除非走近來看，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這一刻，他的靈識忽然捕捉到一絲陰冷、邪異的靈力波動。即使他已經消化吸收了陰絕嶺老妖近千年精修的真元，脖頸背後也不禁寒毛倒聳。
黑猿吱一聲縮到他身後。
大驚，七絕誅心劍震鞘欲出，他睜眼扭頭望去。
“是我，清風！”一絲清音從遙遠處傳來。
聲音尚未落地，一點白光破開他的隱形結界，轉眼間光點伸長，凜清風手持一柄漆黑長劍漸漸現出身形。
筷竹的目光在凜清風稍顯蒼白的臉頰上停留半晌，落到他手中那柄劍上。
“這是……”
凜清風答道：“十步。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十步。這柄劍太凶，我已經盡力壓製，想不到還是被你發覺了。”
筷竹這才發覺，劍身上覆蓋著薄薄一層白芒，內部黑色光流像烏雲一樣緩緩轉動著。
“哼。”筷竹低哼了一聲，“連這等凶器都起出來了，他們是誌在必得呢。你沒事吧？”一雙眼睛關切地看著凜清風。
“我沒事，那人遠未達到以人禦劍的地步，被我三招擊殺……嗬嗬，這個世界上能禦這柄劍的人不多啊。你呢？”凜清風笑著摸摸鼻子。
筷竹點點頭，道：“五百步內的哨子都被我滅了，他們三家現在肯定在疑神疑鬼……清風，我剛到這裏時被你攔住，你就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我。我有些等不及了啊。”
凜清風看著他，臉上笑意更濃：“等不及也要等。不過呢，現在不是一個好消息了，而是兩個……”
“什麼什麼，好消息竟有兩個之多？快告訴我……”
“不行就是不行。”凜清風大笑，“你老哥就忍忍吧。現在我要用這柄劍去刺殺夜狼隱的頭，你全力關照這邊，若有風吹草動就以警哨告我。”
“夜狼隱……”筷竹低頭思索半晌，忽然一震道：“離間之計！”
“也不算什麼離間，他們三家本就衝突重重，我隻不過從中挑撥一下……不這樣的話，我們這些人想輕鬆離開這裏恐怕很難啊。”
“有這麼嚴重嗎？大不了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不，”凜清風輕輕搖頭，“如果隻是我們幾個還好，別忘了幾個女孩子……而對方中任何一方都是能硬撼一個大家族的實力，絕對不可以小看敵人。”
他上前一步，凝視著下方的鬱家村。
村東，一個大約五十丈大小的七彩護罩將赤心武他們留宿的小院穩穩護在內部。以凜清風之能，也無法輕易窺測到內部情形。
“這裏交托給你，我去了。”他淡淡道，就要躍身幻形。
“等一下！”筷竹叫道，“清風，先前還可以考慮，現在你要單挑他們紮堆的地方，那是夜狼隱啊。而且，我為何從你身上感覺不到一絲靈力？”
凜清風微笑道：“無妨。如果我告訴你，佩刀宗的宗主、副宗主，連帶他們的首席智腦都已被我擊殺，估計你就不會擔心了。我不會蠢到去明挑的，殺人有很多方法，不是嗎？”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我的力量，連我自己都不大明白呢。”言罷提劍躍身去了。
筷竹看著他遠去的流光，思索片刻，道：“小明，我們也去玩耍一下吧。”
黑猿縱身躍上他的肩頭，光芒一閃，一人一猴憑空消失了去。
東方的天已經見到一絲淺白了。黎明即將來了，可是，在這黎明將來未來的時刻，恰恰是黑暗與光明爭鬥最凶的時刻。
誰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風，鼓噪而來。鷹岩上碎土飛繞，鳴聲嗚咽。黎明時刻的風，豈非是咄咄怪事？
筷竹剛去不久，岩石背後的一條縫隙裏影影綽綽冒出一個人來。此人獐眉鼠目一股奸詐相，手裏倒握著一柄黑色匕首。
他探頭探腦觀望了一番，嘿嘿低笑道：“乳臭未幹的小崽子，敢跟我們鬥？這回叫你有來無回……沒有靈力是怎麼回事呢？莫非……”
“沒有靈力，就是說超脫了靈力的範疇。”這是另外一個人說的。
他悚然轉身。先入目的，是一柄漆黑長劍，然後是一雙明亮到極限的眼睛。
這是他看到的最後景象。一陣天翻地覆的狂震之後，他感覺到身體碎裂成千萬片，然後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凜清風重新出現在石上，目中的厲芒剛剛消斂。
一蓬灰塵在隨風卷繞著飛上半空，黑色匕首掉落在草叢裏，刀柄上精製的鷹頭雕紋閃著幽幽的寒芒。
凜清風冷笑著，看也不看，身形急轉，在十丈外一節枯竹和二十丈外一塊濕地上輕刺了兩劍。
血，從兩個劍孔裏洶湧地流了出來，那血是黑色的！
過不許久之後，中劍的枯竹和濕地拉伸變形，現出兩個身軀扭曲的人來。風從他們身上吹過，竟如穿空過穴般發出空聲，然後嗤嗤兩聲輕響，他們也如方才那人一般，化成了一蓬灰塵。
凜清風持劍而立，目光掃過這些盤旋飛灑的灰塵，露出迷茫神色。
他想到剛才筷竹的問題。
他現在的力量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五大支係的力量和他的元神交融成一體，完美無間，再也難分彼此。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太一劍靈，同時也是魔種，是絕龍翼，是龍匣隱劍，是後天修成的元嬰……他同時是這一切，同時又不是這一切。
一個全新的、將所有支係融於一爐的整體。
無法否認的是，因為這些的融合，他獲得了全新的能力。至於這個能力是什麼，他無法用言語敘述——那不是靈力，體內勘測不到一絲靈力——那是遠超靈力之上的一種力量。
本以為所有的支係力量融入元神之後，那些潛藏在太一劍靈或魔種中的知識會給他一個答案，可結果很讓他沮喪——除了一片混混沌沌仿佛天地除開時的迷茫，什麼也沒有。
精純的、強大的力量。
凜清風有些苦笑地審視著自己的身體。他元氣最濃的丹田之府——被修真者稱為紫府的所在——本來該是一片緩緩旋轉的真元的，現在多了一個小人。紫府乃真人命所，修成天師時會出現人形內丹。早在三年前他就已修出內丹，也就是和他模樣酷似的元嬰，這本來沒什麼奇怪處。奇怪的是，這個小人不但模樣和他酷似，他做低頭俯視狀，紫府內小人亦做俯視狀，一舉一動，無不關聯，而且，這個小人，也有內丹！
紫府元嬰自己又有一個更小的紫府元嬰。
當他把元神更深一層探入，發現，這個更小的紫府元嬰也有一個更加小的紫府元嬰……一層層探下去，探到三四層後就無論如何也深入不下去了，但他肯定內部還有。
他有多個元嬰，彼此嵌套，何其奇怪也！
這些元嬰由外向內，顏色愈往外愈白，愈往內愈黑，仿佛人形的洞。而且，所有這些元嬰都形態各異，仰俯坐臥，每個都擺出一個奇異的姿勢。除了第一層元嬰之外，其它的元嬰都緊緊閉著雙目。
那些滾滾旋轉的龐大力量，就圍繞著最外層的紫府元嬰。輻射出的力道，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可怕。
可是，這些元嬰，難道不是他的元神嗎？而自己現在所憑借來感覺這些元嬰的介質，難道不是自己的元神嗎？
“鬥氣……”似乎為了回答他的提問，一個曠古宏大的聲音在他耳邊突然炸起。
那些龐大的力量微微振動，泛起一紋波瀾。
“這層超越了靈力的無名力量，叫做鬥氣嗎？天界的鬥氣？”凜清風自言自語，無顧自己肉體的雙耳被震得嗡嗡作響。“那，我借之來感覺外物的，比之凜心決都要精純千百倍的能力，又是什麼？不是我的元神嗎？”
“神念……”聲音又來，同時，紫府內的元嬰驀然睜大雙眼，兩道刺目的白光從那裏射出，即使外物強橫的鬥氣也要翻滾著讓開兩條通道。
這是首次元嬰和肉體做出不同的動作來。不過，如果有外人在凜清風身前，就能看到他的雙目亮起兩道灼目的光團，並在萬分之一刹那消隱了去。
仿佛雷光閃爍天際。
“那麼，你又是誰？”凜清風強撫顫動不已的內心，詢問道。
“我，難道不是你嗎？”
我，難道不是你嗎？似曾相識的回答。
凜清風忽然笑了。
笑了一陣，他舉劍在前，看著劍身近柄處兩個古篆“十步”，心中忽然一動。
神念從劍身上一掃而過，一層明悟從心底升起。
這兩個字，太假了。
嗤然輕響，兩個古篆被輕易抹掉，劍身微震亮起幾抹毫光。
果然，劍身上顯出新的痕跡。
上方，是一朵蓮花。青色的蓮花。
下方，是兩個米粒大小的小隸，字曰“太白”！
整柄劍都是漆黑的，隻有這一花一字周圍方寸之地尚是銀白，仿佛有什麼至精至強的先天精氣抵禦著外圍黑氣的侵襲。
“很高明的煉魔心法，可惜遇到了我。”凜清風心道。連魔種都能被他煉化吸收，再高明的煉魔手段在他看來也是小兒科。
左手持劍，右手五指輪彈。劍上泥沼般的黑氣被迅速打散，然後被他吸化融煉，半晌，長劍已如一汪清水。
“古人真是作惡，”凜清風苦笑，“這等名家仙器也拿來煉魔，貪圖它的犀利嗎？不過，這鬥氣真是好用呢。”
沉思片刻，長劍在手中一振，又化成通體漆黑模樣，“十步”兩個古篆重新浮現於劍身上，凜清風心道：“何不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
空出的右手上出現一個小小晶球，晶球中央赫然是被他半路擊殺的佩刀宗副宗主。
身化流光，凜清風躍空去了。
風，呼嘯著吹過鷹嘴岩。這裏，似乎又恢複寧靜了。
凜清風剛走片刻，他絕沒有想到，自己萬般緊密，還是遺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
所謂智者百密，終有一疏，草叢中那柄落地的黑色匕首突然散出一球柔光，光球悠悠轉動了片刻，化成一線飛射升空，被高空一隻繞舞的蒼鷹截住。蒼鷹腳上有玉環，隻見玉環亮滅了幾次，蒼鷹視線轉動，銳目鎖定了凜清風化身的流光。
那雙鷹目，竟然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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