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潭心碑(1)(2 / 3)

不妨,你剛才不是說他今日正好七十大壽嗎?我準備一份壽禮送去就是了!少年人從懷中掏出五六枚銅錢,掌櫃的,請賣一張上好的整幅大紅灑金宣紙給我!

隻見他就在這張比八仙桌還大的大紅紙上不假思索提起筆來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個老大老大的字,然後就挾著這張紙,徑直往街東麵去了,竟讓那紙墨店的掌櫃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來。

果然,就在這條街的東頭上,有著一座偌大而氣派的府第。

現在,這少年已經站在這座府第的大門前了。髙大的水磨方磚門樓,加上兩側門牆,成八字堂堂皇皇地朝南而立,門額上鏤空雕著福、祿、壽三星,還有如意、瑞雲、蝙蝠諸種吉祥物,讓你目不暇接,大門口蹲著一對研磨得光滑鋥亮的雙獅戲球石輪墩座。從敞開的大門往裏看去,迎麵是一堵鐫著鬥大的富貴牡丹圖案的青磚照壁,再往裏瞅,隻見有花壇,有回廊,青瓦粉牆,雕欄畫棟,還不知有多少層多少進深院軒廳呢。

這會兒,大門口進出的人絡繹不絕,都是衣著鮮麗,甚至有著頂戴花翔的,大多數都有隨從跟在後麵,或捧著紅漆禮盤,禮盤中有疊得高高的壽桃壽麵,或抬著描金提盒,提盒中有整壇的陳年花雕,整匹的絲錦鍛。門口有一個戴瓜皮帽,有些上了年紀的管家模樣的人及一個仆人在接待招呼,忙得他們顛前跑後的,很是熱鬧。

那少年看了一會,便昂然地走向大門,未及他跨過那高高的包著銅皮的門檻,就被攔住了:慢,你是幹啥的?這是個二十來歲胖乎乎像個樹墩子的仆人。

我是來為褚老先生賀壽的。少年從容地回答。

你是我們老爺的哪一門親戚?胖卜人用懷疑的眼光瞅著這個半大孩子。

我跟你們老爺非親非故,是他的學生的學生。

胖仆人聽了不由撲哧一聲笑了:瞧你這孩子,真會湊熱鬧,我們老爺的學生可多了,學生的學生,就更不得了,要是都讓進去,我們這大門不被擠破才怪呢,不行,不行,你不能進去!少年遭這一搶白,不由臉一紅,便將那張紅紙雙手遞上:既然不讓進去,也無妨,請幫我將這份賀禮轉呈褚老先生。

這是什麼賀禮?胖仆人看著這一卷紙,詫異地問。

是我寫的字。

胖仆人不耐煩地揮著手說: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們老爺是幹什麼的,他是寫字的老大,這一行的祖師爺!他寫的字,有誰能比得上,還用得著你寫字來做什麼賀禮,虧你想得出來!去吧,去吧!

倒還是那個管家看到了,過來說道:喂,阿貴,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人家小相公呢?他接過那卷紙,打開一看,上麵隻有一個墨汁淋漓的字:壽。這姚管家畢竟跟隨主人多年,耳濡目染也知曉些這寫字的門道,一看之後,就覺出這字寫得不一般,但究竟如何,他也說不清楚,於是,他便和顏悅色地對那少年說:小相公,我看這樣吧,這賀禮我們收下,一定幫你轉呈給我們老爺。至於你嘛,我們可不敢讓你進去,因為我們老爺的脾氣,一般生人是從來不見的。若惹他生起氣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少年思忖:看來也隻得如此了,回頭再想別的辦法吧,便說道:多謝這位大叔,我就告辭了。

二萬帖堂和江南一怪

這位少年想見的這個褚然之,是當今驥州的一代大名士,人稱江南一怪。他也毫不忌諱這一綽號,幹脆就刻了一個閑章,上書一怪先生。

這位一怪先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早在幾十年前,他年方弱冠時,就已經文名大噪了。三十歲上,考得個二甲進士出身,由皇帝欽點進翰林院。這翰林院掌管著皇帝的文秘事務,專門為皇帝起草詔書,編寫重要文件,而且還是朝廷的人才庫,許多要職都是從這翰林院中選拔的。光緒初年,他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任光緒皇帝的侍講學士,為皇帝講解經史,實際上就是皇帝的老師,很得光緒帝的信賴,所以,後來便先後出任過浙江、四和直隸的學政使,當過好幾次會試的主考大臣。前些年,他眼看著朝政日益頹敗,光緒帝又因搞變法遭西太後幽禁起來,他雖不屬維新派人士,但也擔心受到猜忌和牽連,便上了一奏章,自稱年老有病,辭官回鄉了。

正因為他有著這麼個非同一般的身份,所以在他家的正廳裏,便掛著一副樹聯:三千士裏文章伯,十二樓前侍從臣。這口氣挺傲挺大的了,但一點也沒有虛誇,因為他有這麼個資格,其中還隱含著對他那位皇帝學生的一份拳拳思念之情。

而就在這副楹聯的上方,則懸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匾額,上麵有三個古拙蒼勁、筆劃猶如刀劈斧削的大字萬帖堂。

原來這褚然之平生沒有別的嗜好,隻酷愛一樣東西:碑帖。

這碑帖其實就是一張紙,可上麵大有講究大有學問哪!那是在刻有古人的字的石碑上,平平整整地蒙上上好的宣紙,然後用一軟棉團樣的小布袋在紙上輕輕捶打。這功夫可比繡花還要細!輕一點則力不能透,重一點則會將紙弄破,快一點則不能均勻,慢一點則會使紙滯粘在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