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捶打之後,這紙上就會凹凸分明地顯出碑上刻的字跡來,連一些最細微的筆鋒和劃損之痕都不會漏掉,真是纖悉無遺。再用墨刷輕柔地刷上墨,這一番手腳當然更得小心,因為這時的紙已經繃緊近乎一層薄膜,幾乎稍一吹彈就要破。待到將這紙像剝離一樣從碑上揭下來時,那碑上的字就原封不動、毫厘不差地印在這宣紙上了。
這是古代人的一種聰明的複印方法稱之為拓。
後世的人們想要臨摹學習古人的書法技藝,便以這碑帖作為範本。所以這碑帖說白了,就是古人寫的字的原樣複印件。
從古到今,天南海北,名山大川,廟堂勝跡,留有多少刻著古人字的石碑,當然是數也數不清了。有些,至今還僥幸留著,那麼可以一拓再拓。但就是這樣的碑帖,也會因年代不同而有不同的版本。因為經歲月風化,縱然是石頭也會磨損崩裂,所以最早拓下的,跟現在剛拓的,必然就不能完全一樣。當然越是年代久遠前拓下的,越是完整、越是珍貴。
至於還有些石碑,經戰亂,經地震,經愚昧無知的人們毀壞,已經碎成一片石礫,已經湮沒得無影無蹤,那麼,這些石碑當初曾拓下的碑帖就成為絕版孤本,成為稀世之寶了。
褚然之盡其一生的俸祿,花了幾十年的工夫,搜集曆代的碑帖,總計已有九千九百八件,藏在他的書房和臥室裏。所以,他那萬帖堂也不算虛誇了。
平日裏,他是手不離帖,帖不離人,躺在床上讀,坐在椅子裏讀,蹲在茅廁上讀。他這讀,可不是一般讀書那樣的讀,而是用心不用口,是不出聲的讀一會,還得閉上眼品味一番,揣摩一番,然後再提起筆來比畫一遍,默寫一遍。
據說,褚然之對家藏的近萬件碑帖已讀得爛熟在心,壓根兒不用眼看,隻要用手一摸,用鼻子一聞,就能知道,這是哪一朝代哪一位書法家的手筆,是哪一塊碑哪一年代拓的,這簡直有點玄乎了。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他的寶貝孫女時常跟他玩一個猜謎遊戲,那就是在他近萬件碑帖中任意取一件,用紙遮沒,隻露出其中一個字或者一塊方寸大的角落,他瞧一眼就立馬不假思索地說出這件碑帖的來龍去脈,而且百發百中。
正因為他精讀熟蓽了這麼多碑帖,所以,他成為能溶鑄古今、自成一體、頗有大氣概的一代大書法家,也就毫不奇怪了。若說他的風格,可用三個字:雄、拙、峻。別看這三個字,這三個字是書法中最難做到的,有多少人練了一輩子,還沒沾到這三個字中的一個邊兒,而他,一個人就占了三個字,談何容易!
他的好友,吏部韓侍郎曾這樣評述他的字:像是大將得勝歸來,躊躇滿誌,氣蓋山河,可同時又是隊伍潦亂,盔甲殘破,刀槍亂拖,毫無規矩;又像是白發老翁攜著他的剛會走路的小孫女,一起踽踽而來,老稚並行,長短參差,但又情真意切,心氣相連。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怪。
俗話說,字如其人,人即是字,字即是人。
褚然之的字怪,他的脾氣也怪。要不,怎麼會被稱作江南一怪呢?
譬如說吧,他的字名氣這麼大,自然慕名來求的人很多,可是,逢他高興時,也許隻要送上一壇女兒紅酒,一筐醃得出油的鹹鴨蛋,他便一揮而就,滿足你的要求。逢他倔起性子時,縱然你用千金買一字,他也不肯給麵子。有時他還故意出難題來刁難那些要字的達官貴人,你要我的字嗎?好吧,我要龍牙一枚,或者鳳羽一束,你若辦不到,就免開尊口。
有位一心想得到他的字的揚州大鹽商,便悄悄將褚然之的一個貼身仆人,請到他停泊在江中的大船上,擺出一百零八樣正宗維揚菜肴招待,吃到酒酣耳熱時,鹽商問道:你家老爺平日裏練不練字?卜人說:當然練,一日千字。聽說就是他當年洞房花燭之夜,也是寫滿了千字後再進新房的。鹽商一聽拍手大笑,說: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說著鹽商從懷裏掏出一把珍珠,粒粒都有伊犁葡萄那麼大,攤在手心裏,光華四溢,說:瞧見了吧,這一粒珍珠至少也值五十兩銀子,你隻要從你主人練字的棄紙中,撿幾張給我,我按每一字一粒珍珠的價格給你報酬,怎麼樣?那仆人對著這晶瑩的珍珠看了又看,末了卻歎口氣說:這珍珠倒惹人愛的,可惜的是我弄不到。鹽商詫異:為什麼?仆人說:你不知道,我家老爺根本就不用紙練字,他嫌紙太光滑,練不出筆上的勁道,他平日裏是用清水蘸著在大木板上練,這樣的大木板已經被他寫穿了好多塊了。可是,用清水在木板上寫字,寫過就沒了,我一個字也拿不到呀!
話是這麼說,可是,也有人玩了個小花招,就很輕易地弄到了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