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君毅依然沒有驚覺,忽然轉過頭來,朝秦得廣含笑道:“秦兄光是喝酒,怎不吃菜?這鹹蛋不錯啊!”
他這一轉過頭來,上身自然也跟著轉了過來;秦得廣印向他胸膛的手掌,也就錯開了幾寸。淩君毅不徐不疾,把手中拿著的鹹蛋,—下塞在他掌心。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其實何殊電光石火一閃問的事!秦得廣掌心凝聚了“寒絲掌”功,眼看快要印上,心中還在暗暗得意,突覺一個又圓又滑的東西,一下抵住了自己的手掌。那自然是鹹蛋!他橫劈過去的手掌,給鹹蛋那麼輕輕一抵,再也不進去!不,從鹹蛋上傳來一股無形潛力,竟然把他掌力封死,使他凝聚掌心的“寒絲功”,一點也施展不出來。直到此時,圍坐著的宋德生、張南強才看到秦得廣出手偷襲。他們因坐在對麵,要待出手,已是不及,口中不覺諒叫出聲。
公孫相劍眉一剔,怒喝道:“姓秦的,你這是找死!”揮手一掌,擊在秦得廣的左肩之上。但聽“砰”的一聲,把秦得廣坐著的人,打得離地飛起,震出數尺之外。
淩君毅朝他淡淡一笑道:“公孫兄其實不用出手,諒他區區‘寒絲掌’,也未必傷得了兄弟,否則兄弟豈會給他解開右手穴道?”隨著話聲,已經站起身來,接著又道:
“本來兄弟要他自己知難收手,可保無事,但公孫兄這一掌,卻把他打得真氣岔散了。”
大家聽了淩君毅的話,目光不由全朝秦得廣看去,果見秦得廣臉如白紙,直挺挺躺在地上,業已昏死過去。
公孫相看得大奇,說道:“兄弟看他偷襲總座,倉促出手,這—掌不過用了五成力道,他怎會傷得如此厲害?”
淩君毅已經走到秦得廣身邊,俯下身去,替他解開受製的穴道,讓他平躺地上,一麵說道:“他四肢穴道,除了右手已經解開之外,其餘悉遭封閉,他為了偷襲兄弟,把全身功力,凝聚右手掌心。經兄弟用鹹蛋把他抵住,那時若要取他性命,隻須稍為使用反震之力,就得當場強命,但兄弟隻封住他的掌心,不讓他掌力發出來,目的就是要他知難收手。”
說話之時,秦得廣已經醒轉,隻見他一張橫肉臉上,汗珠像黃豆般綻了出來,雙目一睜,顫聲道:“淩朋友,你……你好毒辣的手段……”
淩君毅微笑道:“你是運岔真氣,我已替你解開了全身穴道,你先躺著別動,等氣機平靜下來,我再助你運氣歸宮。”接著抬目朝公孫相續道:“那時他四肢穴道,有三處受製,隻有右臂運聚了全身功力,又被兄弟把他抵住,發不出來,你這一掌,雖然隻用了五成力道,但正在他全身力道引滿待發,又無處可發之際,受到外來掌力的震動,真氣自然入岔了。”
公孫相赧然道:“總座說得極是,那是兄弟太魯莽了。秦得廣是黑龍會潛伏的奸細,就是死了,也無足輕重,運岔真氣,人又未死,總座何用徒耗真力,助他運氣歸宮?”
淩君毅道:“下然,咱們除非在逮捕他的時候,失手誤傷,就是把他殺了,也沒有話說。如今已經把他逮住,就不能再傷害他了,是死是活該由太上來決定,因此他真氣岔散,兄弟必須助他複原。
公孫相還待再說,忽然看到淩君毅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心中立時明白過來,就點頭道:“總座說得是。”
淩君毅不再多說,轉身朝秦得廣道:“秦兄現在就請盤膝坐好,兄弟助你運氣行功。”
秦得廣自然知道,岔散的真氣,若不及日寸運氣歸宮,時間稍久,就會變成走火入魔,一生完了。這一聽說要自己盤膝坐好,慌忙依言坐定。
淩君毅一隻左掌,已經緩緩按上他頭頂“百會穴”,口中說道:“秦兄準備了。”
一般真氣,已從掌心度入他“百會穴”。秦得廣但覺一股熱流,如醍醐灌頂,滾滾衝入體內,一時哪敢怠慢,慌忙雙目內視,把一口岔散的真氣,勉強提起,迎著淩君毅度入的真氣,緩緩導行歸宮。
這樣足足化了一頓飯的時光,隻見淩君毅長長歎丁口氣,收回手去,說道:“好了,現在秦兄自己可以運行了。”緩步回到原處坐下,含笑道:“大家喝酒。”
宋德生道:“總座,咱們還不回去麼?”
淩君毅抬頭看看天色,笑道:“此時不過三更,咱們坐在此地,可以監視遠近十裏江麵,要到天色微明,才有人接班,還是在此休息一會的好,早去作甚?”說著,引壺斟滿一大碗酒,喝了起來。
公孫相、宋德生、張南強都是海量,聽總使者既然這麼說了,也就大碗的痛飲起來。
秦得廣運了一回氣,覺得已無大礙,便自站起,走到淩君毅麵前,神色恭敬,拱拱手道:“幸蒙總座賜救,秦某感激不盡。”
淩君毅回頭道:“秦兄運氣完畢,那就不礙事了,來,還是坐下來喝酒。”
秦得廣道:“總座怎不點了秦某穴道?”
淩君毅淡淡一笑道:“秦兄自問逃得了麼?”
秦得廣赧然道:“在總座麵前,秦某確實無法逃走。”
淩君毅道:“秦兄好說,那就請坐下來喝酒。”秦得廣果然依言坐下。
淩君毅親自替他倒了碗酒,含笑道:“兄弟敬秦兄一碗,喝酒的時候,咱們還是朋友。”
秦得廣舉起酒碗,說道:“該是兄弟敬總座的。”一口氣把酒喝了下去,抓起一片醬肉塞入口中,一麵抬目說道:“總座方才曾說,有話要問兄弟,不知總座要問什麼?”
他自己先開口了!
淩君毅淡然一笑道:“兄弟原想問問黑龍會的情形,如果秦兄不方便,那就算了。”
秦得廣朝許廷臣望了一眼,慨然說:“敝會禁律,泄密者死,但秦某這條命是總座救的,總座要問什麼,秦某知無不言。”
許廷臣道:“秦兄莫是不想回去了?”
宋德生就坐在他旁邊,喝道:“閉上你的鳥嘴。”
秦得廣又喝了口酒,朝許廷臣大笑道:“咱們已經落到百花幫的手裏,還想回去麼?”許廷臣沒有作聲。
淩君毅道:“兄弟並無刺探黑龍會太多機密的意思,隻是兄弟有兩個朋友落在黑龍會手裏,因此隻想知道黑龍會的大概情形,譬如黑龍會在何處?首領是準?他們囚人的地方在哪裏?秦兄能見告麼7”
原來他請秦得廣喝酒,又替他療傷,目的就在於此。
秦得廣道:“黑龍會有內堂、外堂之分,兄弟屬於黃龍堂名下,隻是外堂執事,職司對外,黑龍會內部情形,知道得有限。”
淩君毅道:“黑龍會在哪裏?你總知道吧?”
秦得廣道:“兄弟隻知道咱們黃龍堂設昆崳後麓黃龍岩。”
“昆崳後麓?”淩君毅道:“你說的是山東昆崳山?”
秦得廣應了聲“是”。
淩君毅道:“那麼你們首領是誰呢?”
秦得廣道:“說來總座也許不信,兄弟雖然入會三年,但隻見過會主一次,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淩君毅道:“他沒有姓名?”
秦得廣道:“大家隻稱他會主,不知他姓甚名誰。”公孫相冷笑道:“總座,入會三年,連會主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這話你相信麼?”
秦得廣道:“事實如此,兄弟何須說謊?你公孫相擔任百花幫護花使者,也一年多了,你知道太上姓甚名誰麼?”
淩君毅道:“秦兄不是見過他一次麼?”
秦得廣道:“不錯,兄弟看到的是一位黑臉、黑須、身穿黑袍的偉岸老人,但兄弟覺得那不是他的本來麵貌。”
淩君毅道:“秦兄屬黃龍堂,算是外堂,那麼內堂呢?”
秦得廣道:“飛龍、黃龍,都屬外堂,隻有青龍堂是內堂。”
淩君毅道:“內堂和外堂,不知有何區別?”
秦得廣道:“青龍堂執掌會中機密,手下都是女子,稱為內堂,是三堂中最具權力的一堂。飛龍、黃龍二堂,專門對外。飛龍堂也稱護法堂,都是一流高手,平日沒有一定任務,也很少行動,隻有黃龍堂派在外麵的人,遇上困難,才由飛龍堂派人增援。”
淩君毅道:“飛龍堂設在哪裏?”
秦得廣道:“這個兄弟也不知道,但咱們黃龍堂弟兄,若有什麼危難,隻要發出求援信號,不論遠近,都會有飛龍堂的人趕來,因此沒有人知道飛龍堂究竟設有哪裏。”
淩君毅道:“黑龍會果然神秘得很。”接著問道:“那麼黃龍堂呢?”
秦得廣道:“黃龍堂職司對外,堂下都是男的,江湖黑白兩道中人,隻要有人引進,均可入會。”
淩君毅突然問道:“錢月娥那是青龍堂的人了?”
秦得廣道:“不錯,她是水堂主派出來的,咱們都得聽命於她。”
淩君毅心中暗道:“無怪錢月娥要玫瑰傳出消息,就嚼舌自盡,原來她怕泄漏了會中機密。”一麵沉吟道:“如此說,秦兄也不知道囚人之處了?”
秦得廣道:“那要看總座兩位令友是被什麼堂擒去的了。如是黃龍堂擒去的,當然囚禁在黃龍岩;但若是青龍、飛龍兩堂擒去的,兄弟那就不知道了。”他說到這裏,接著又道:“兄弟未被派到百花幫來之前,曾在黃龍岩耽過一段時間,有時水堂主派人前來傳達會主命令,隻要看他們來去從容,相距應該不會太遠,兄弟也曾暗暗留心,但黃龍岩數十裏方圓,就沒有青龍堂的影子。”
淩君毅心中暗付道:“假冒桅子的小姑娘,她曾說是水堂主的侍女,自然知道青龍堂的地方了。”舉碗喝了口酒,問道:“秦兄在黃龍堂是什麼身份?”
秦得廣道:“黃龍堂除了堂主,隻有巡主和劍士兩級,兄弟是巡主身份。”
淩君毅道:“不知你們自己人之間,有何記號?”
秦得廣已經有了幾分酒意,忽然洪笑一聲,放下酒碗,伸手從發髻中取出一顆東西,手掌一攤,說道:“今晚衝著總座,兄弟全抖出來了。咱們的記號就是以此為憑。”他掌心赫然是一顆紅豆大的珍珠,穿著黃色絲絡。
淩君毅目光何等犀利,這一注視,就清晰看到珍珠中間,有一個比蠅頭還細的“令”
字!口中不覺“啊”了一聲:“珍珠令!”
秦得廣道:“原來總座已經知道了。”
淩君毅道:“兄弟身上也有一顆,請秦兄瞧瞧。”說罷,果然也從懷中摸出一顆珍珠,托在掌心。
秦得廣目光凝注,仔細看了一眼,笑道:“這是黑龍會對外示警的記號,原來總座早就在查訪黑龍會了。”
淩君毅道:“同是‘珍珠令’,不知有何不同?”
秦得廣道:“咱們會中,堂主以上,才有資格佩戴珍珠令,堂主佩的比黃豆略大,像總座這顆,就有拇指大小,那該是堂主佩戴之物。而且絲絡顏色也不一樣,青龍堂是青線,飛龍堂是紅線,咱們黃龍堂是黃線,隻有令主用的是金線。總座這顆,穿的是金線,乃是對外代表本會的信物。因為會中佩帶的都是真正明珠,隻有對外的信物,乃是假珠,一眼就可分辨得出來。”
淩君毅道:“原來還有這許多區別。”
秦得廣道:“那可還有呢,咱們外堂的人,珍珠上刻的‘令’是單線,內堂的人珍珠上那個‘令’字,就用雙鉤刻的了。”
淩君毅心中忽然一動,暗想:“自己家傳驪龍珠上,那個‘令’字,也是雙鉤刻成,莫非黑龍會也和自己有關?”
他想到自己家傳的“飛龍三劍”,成為百花幫的“鎮幫三劍”。如今家傳的驪龍珠,又和黑龍幫內堂的“珍珠令”相似。如說巧合,這兩件事,已經超出了巧合的範圍?他一時之間,但覺思潮起伏,心頭充滿了重重疑雲,一手舉起酒碗,把一大碗酒,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
公孫相看他已有幾分醉意,忙道:“宋兄、張兄、徐兄,咱們陪總座幹一杯。”說話之時,暗暗朝三人使了個眼色。
這意思就是說,淩君毅已經不能再喝了,酒壺中存酒不多,大家分一碗,把它喝完了就好。
宋德生、張南強自然聽得出公孫相的口氣,大家同聲應好,許守成拿起酒壺,替三人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一碗。
秦得廣道::徐兄,剩下是兄弟的了。”
伸手接過酒壺,往嘴中就灌,把剩下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淩君毅微微一笑道:“諸位是伯兄弟喝醉了?”話聲方出,秦得廣突然“啊”了一聲,身子往後倒臥下去。事出意外,使場中圍坐的人,全都吃了一驚。
淩君毅動作快速,一下縱身躍起,俯下身去,左手扶起秦得廣身子,右手已經按在他“命門穴”上,口中急急問道:“秦兄怎麼了?”
公孫相、宋德生、張南強、徐守成四人,也同時起身,公孫相相三人低低說了兩句。
宋德生等人連連點頭,各自分散,暗暗戒備。
就在此時,突聽淩君毅側臉喝道:“林內何人?”
“老夫。”隨著話聲,從林中緩步走出一個頭盤小辮的瘦高老者。這老者身穿藍布褂,紮腳褲,左手拿一根尺許長的竹煙管,生成一張瘦削的死灰臉,黑夜之中,連他一雙眼珠,都是死灰色的,閃爍有光。
秦得廣經淩君毅助他一口真氣,從“命門”度入,適時睜開眼來,目光直視,瞧到灰臉老者,口齒啟動,嘶聲道:“飛……龍……龍……”他這三個字,似是用了極大力氣說出來的,但說到後來聲音愈來愈弱,緩緩閉上眼睛,嘴角間也跟著流出黑血。顯係中了某種細小暗器,毒發而死。
淩君毅收回右手,直起身來,目注灰臉老者,問道:“閣下是黑龍會飛龍堂來的了?”
灰臉老者道:“老夫倒知道朋友就是百花幫新任總護法使者,對不?”
淩君毅道:“不錯,在下正是淩君毅,閣下也報個萬兒。”灰臉老者道:“老夫饒三村。”
淩君毅並不知道金鉸剪饒三村就是飛龍堂堂主,問道:“閣下來此有何圖謀?”
饒三村摸著他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子,蕪爾笑道:“老夫的任務有三,乃是:誅殺叛徒,營救本會弟兄。”
淩君毅道:“你隻說了兩項。”
饒三村道:“不錯,還有一件事,是請淩總護花使者屈駕隨老夫一行。”
淩君毅道:“閣下要在下隨你去哪裏?”
饒三村道:“當然是敝會了,若非為了來請淩老弟,屈駕一行,又何須老夫親來。”
口氣十分托大。
淩君毅目光凝注,說道:“聽閣下口氣,莫非是飛龍堂的堂主?”
饒三村道:“老弟說對了,老夫正是飛龍堂主,淩老弟答應隨老夫走了?”考慮的是饒堂主帶來的這十二位星宿,是生擒回去,還是格殺勿論公孫相大笑道:“總座不必考慮了,生擒了一名堂主,其餘的人,自然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