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君毅少年氣盛,淡淡一笑道:“在下……”他本來想說:“在下尊重你是副幫主,但在下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但就在他剛說出“在下”兩字,目光一抬,隻見芍藥好像受了極大委曲一般,口氣雖凶,但一雙俏眼之中,卻突然湧出兩行珠淚,從粉頰上直接下來。
男人永遠是弱者,見不得女人流淚!女人看準了男人這一弱點,才會拿眼淚當作武器。女人的眼淚,幾千年來,不知征服了多少男人!
淩君毅心軟了,話到口頭,忽然停住,輕輕歎息一聲,說道:“你也太任性了。”
芍藥冷聲道:“是我任性?”
淩君毅道:“副幫主不知為了什麼生氣,發起威來,一口氣殺了九個人,難道這還不是任性?”
芍藥撇撇嘴唇道:“我是生了氣,發了威,殺了人,怎麼樣?”
淩君毅臉色一正,說道:“你是百花幫的副幫主,誰又敢把你怎麼樣?不過在下要告訴姑娘,我要留下假冒桅子的小姑娘的武功,完全為了本幫,再說得明白一些,憑她這點武功廢與不廢都無關緊要,在下原打算上岸之後,就讓她自已逃走。這樣可以輕而易舉找到青龍堂,在下和黑龍會並無深仇大怨,但在下總算是百花幫的總護花使者,我有責任為百花幫效力,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
芍藥道:“破壞就破壞了,又怎麼樣?”
淩君毅道.:“在下無所謂,這個地方幹不了,待不下去,甚至此去全軍盡沒,在下自信足可自保,離開昆崳,仍可邀遊江湖,仍然是淩君毅,但你不同……”
芍藥道:“我什麼不同?”
淩君毅道:“你是百花幫副幫主,你們勞師動眾,千裏遠征,隻能勝,不能敗。勝則一鼓作氣,敗則一敗塗地,全軍盡沒,江湖上從此就沒有百花幫這個名稱,所以凡事任性不得。”
芍藥道:“你這是教訓我?”
淩君毅道:“教訓不敢,在下這是奉勸姑娘。”
芍藥道:“我不用你勸,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這種脾氣,做事向來隻隨我自己高興……”
淩君毅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副幫主既然不聽在下相勸,那就算了。”說完,轉身欲走。
芍藥見他要走,氣的嘴唇發顫,冷喝道:“你給我站住。”
淩君毅道:“你還要說什麼?”
芍藥道:“你給我說說清楚,什麼叫做算了?”
原來姑娘會錯了意。
淩君毅道:“算了,就是算我沒說。”
芍藥一張粉臉鐵青,朝指著淩君毅,切齒道:“淩君毅,你別以為今天太上當麵答應了你,就想得隴望蜀,告訴你,你若敢……始亂終棄,我不會放過你的。”話聲一落,轉身朝第三層木梯疾衝上去。“始亂終棄”這四個字,宛如迅雷驚魂,震耳懾心!
淩君毅聽得不由一呆,“得隴望蜀”,“始終亂棄”,這話從一位姑娘口中說出,該是何等嚴重之事?“得隴望蜀”,是說已經“得”了隴,才望蜀。“隴”是誰?“蜀”
又是誰?自己何曾得“隴”?又何曾望“蜀”?“始亂終棄”,是指已經亂了始,才棄終。始是什麼?終又是什麼?自己何曾亂始,又何曾棄終?
他怔怔地站在船頭,口中反複念著這兩句話,心中也一直為這兩句話感到萬分困擾。
想不通她這兩句話,究竟何所指而言?他不是木頭人,這些天來,芍藥對他如何,豈會看不出來,但自己始終以禮自持,並無失檢之處。就算那次去見太上,在山腹中一時不克自持,擁抱過她,那也是她自己投懷送抱,先偎上來的,這能說是“始亂”麼?他知道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可否認,她對自己確實不壞,這也許就是她說氣話的原因。
但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來糾纏自己了。他足足一晚末睡,經江風一吹,不覺微有倦意,懶散地打了個嗬欠,就回身朝艙中走去。回到房中,剛剛在窗下一把木椅上坐下,隻聽門上有人輕輕扣了兩下,房門就被推開了些,一條人影,側身閃了進來。
那是公孫相,他臉上神色有些異樣,好像有著極大心事一般,口中低低叫了聲:
“總座。”
淩君毅目光一抬,問道:“公孫兄有什麼事嗎?”
公孫相陪著笑,囁嚅道:“沒……有,兄弟看淩兄進來,特地來看看淩兄的。”這話,說得有些勉強。
淩君毅道:“公孫兄請坐。”
公孫相依言坐下,兩手緊握,在胸前絞動了一下,望望淩君毅,口齒啟動,好像要說什麼!但他看到淩君毅湛然的眼神,忽然低下頭去,臉上流露出一絲愧疚之色,連想說的話,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淩君毅拿起瓷壺,斟了兩盅茶,回頭道:“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相慌忙接過,說道:“多謝淩兄。”
淩君毅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舉碗喝了口茶,隨口說道:
“公孫兄一晚未睡,怎的還不休息?”
公孫相忽然站起身道:“淩兄休息吧,兄弟不打擾了。”
淩君毅淡淡一笑道:“公孫兄請坐,我並無逐客之意,兄弟此刻還不想睡,我是說公孫兄怎麼還沒歇息?”
公孫相道:“兄弟和淩兄一樣,此刻也不想睡。”
淩君毅笑道:“那就坐一會再走。”
公孫相重又坐下,看了淩君毅一眼,說道:“兄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淩君毅微笑道:“你我兄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公孫相道:“兄弟那就直說了,我覺得淩兄和副幫主實是天生一對……”
淩君毅笑了笑道:“公孫兄說到哪裏去了?”
公孫相聽得一怔,說道:“難道兄弟說錯了?我看她對淩兄更是柔情如水,芳心默許……”
淩君毅微微搖頭道:“公孫兄這是誤會,副幫主為人外冷內熱,她視我如兄,兄弟也隻是把她當小妹看待,並無男女私情可言。”
公孫相忽然笑道:“她和淩兄既非同胞兄妹,世間男女相悅,也是人之常情,淩兄怎能用兄妹來比擬?”
淩君毅道:“但兄弟和她,隻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私。”
公孫相目中神采一閃,問道:“那是為了什麼?”
淩君毅道:“不瞞公孫兄說,兄弟已經……”
他想到陷身黑龍會的唐文卿、方如蘋,他想到目前以玫瑰身份混進百花幫的溫婉君,一時之間,覺得確難出口。
公孫相臉上有了喜容,笑道:“原來淩兄已經有了心上人。”
淩君毅隻好點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
公孫相忽然神色凝重,壓低聲音說道:“但她對你淩兄一片癡情,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隻怕有些棘手。”
淩君毅道:“男女之間,須兩情相悅,這是絲毫不能勉強的事,兄弟隻是把她當作妹子看待,並無男女之私,她是冰雪聰明的人,過些時間,自會明白過來。”語聲微頓,目注公孫相說道:“而且兄弟也不會在這裏耽的太久。”
公孫相點了,點頭道:“兄弟知道,淩兄有兩個朋友落在黑龍會手裏,大概淩兄救出令友,就要離去了。”
淩君毅道:“公孫兄和兄弟一見如故,兄弟確有此意。”
公孫相奮然道:“淩兄如有用得著兄弟之處,兄弟萬死不辭。”
淩君毅聽他好端端的忽然說出“死”字,不覺微微皺了下眉,一麵說道:“救人之事,兄弟確是孤掌難鳴,公孫兄概允相助,兄弟先行謝了。”
公孫相道:“淩兄如嫌人手不夠,兄弟和張南強相交甚久,到時隻要約他一聲,他定然肯為淩兄效勞。”
淩君毅輕輕歎息一聲道:“唉,兄弟本來逮住一個混入咱們這裏的花女,是青龍堂水堂主的侍女,方才被副幫主梟了首,這條線索,斷得真是可惜。”
公孫相試探著道:“聽淩兄的口氣,好像太上已經同意免他們一死?”
淩君毅道:“不錯,那是兄弟向太上求的情。”
公孫相道:“那她為什麼還要殺了他們?”
淩君毅道:“誰知道她無緣無故發什麼威?”
公孫相道:“淩兄方才跟她出去,她怎麼說?”
淩君毅道:“她一向任性慣了,豈肯認錯!”
“發威殺人總有她的道理。”公孫相道:“她和淩兄沒有說?”
“沒有。”淩君毅淡淡的道:“她說沒兩句,就負氣走了。”
“得隴望蜀”,“始亂終棄”,這兩句話,他自然不會說出來的。
公孫相抬目道:“兄弟覺得淩兄既有離去之意,那就犯不著和她認真,凡事就忍著點兒。”
淩君毅道:“公孫兄說得極是,其實她本性並不壞,隻是任性濫殺,才教兄弟忍耐不住。”
說到這裏,公孫相忽然站起身來,說道:“淩兄也該休息一回,兄弟告退。”舉步朝外走去。
公孫相走後,淩君毅哪裏睡得著覺?一個人手捧茶碗,隻是怔怔出神。驀地,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一個人突然從木椅上跳了起來,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口中喃喃說道:
“莫非會是她……”
汗水流,泅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這晚樓船就停泊在富有詩情畫意的瓜洲古渡頭。夜色膜肋,吳山隱隱!。這裏,距樓船停泊之處,差不多已有半裏光景,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山,山上,疏朗朗的有著十幾棵鬆樹。清風徐來,發出細細吟聲!
這時,正有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朝小山上奔來。前麵一個穿的是一件長衫,那是男的,稍後一個身材苗條,那自然是女的了。夜色之中,雖然看不清他們麵貌,但準是一對青年男女!
景色如此清幽,正是愛侶互訴衷情的好地方。到了!男的已經在小山上的西首,站定下來,他回頭朝女的笑了笑道:“姑娘跑累了,就在這裏吧,快坐下來歇息。”
女的舉起纖手,驚掠鬢發,嬌婉一笑,道:“你把我看得弱不禁風了。”
她並未坐下,一雙盈盈秋水,注視著男的,接著問道:“你約我到這裏來,究竟有什麼事?”
男的輕笑道:“難道一定有要事,才能約你到這裏來麼?”
女的略現羞澀,口中“哦”了—聲。
男的忽然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柔纖,低聲道:“婉妹,我們坐下來,我確實有一件事要和你談。”
女的任由他握住了手,但這聲“婉妹”,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她感到羞澀,心裏又是喜悅,又是甜蜜,粉頰有些發燙,側臉問道:“就是早晨那件事?”
男的點點頭道:“差不多。”
女的道:“我正要告訴你呢!聽說太上把她訓斥了一頓,她一個人躲在房裏哭,連午飯、晚飯都沒有吃。”
兩人並肩在一塊石根下坐下,男的還握著女的纖手沒放,低聲說道:“婉妹,有一件事,你不許隱瞞,一定要告訴我。”
女的眨著亮晶晶的一雙眸子,說道:“我有什麼事隱瞞過你了?我……不是為了你,我會到百花幫來?”
男的點頭道:“婉妹這番情意,我感激得很。”
女的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我是要你感激才來的?”
男的笑道:“當然不是,所以你必須幫助我。”
女的詫異的道:“你有什麼事?”
男的道:“我要問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我追蹤秦得廣出去之後,你到底在我房裏,看到了什麼?婉妹,你必須詳細告訴我,不能再隱瞞著我了。”
女的但覺一陣羞意,泛上心頭,臉上不禁飛起兩朵紅雲,這時,月光正好從雲堆裏探出頭來!
她看到男的一張俊臉,神色凝重,一雙星目,盯著自己,流露出期待之色,不由低低問道:“你聽到了什麼?”
男的沒有回答,握著她的玉手,輕輕搖撼著道:“婉妹,你是為了幫助我才來的,你就得把真相告訴我。”
女的羞澀地點點頭,接著幽幽說道:“大哥,我心裏隻有你一個,我們雖然沒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但我已經……已經把心交給你了,是麼?”
男的道:“婉妹,你這時候,說這些話幹麼?”
女的道:“我要說,我要你回答我。”
男的笑道:“婉妹,這還用問麼?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女的柔婉地道:“我相信,就是因為我還是女兒之身,如果不是你的什麼人,有些話我能說麼?”
男的聽懂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婉妹,我承認,也說得沒錯,男女之間,如果不是夫妻,有許多話,確是不好說的,婉妹,我們有明月為證,我一定娶你為妻……”
女的羞不可抑,嚶嚀一聲,一張粉臉躲進男的懷裏,幽幽的道:“大哥,淩郎,我永生永世都是你的人……”
男的張開雙臂,輕輕環著她香肩,又緩緩地低下頭去輕吻著她秀發,口中溫柔地道:
“你自然是我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麵,你不是就送了定情之物麼?”
女的更是羞不自勝,輕輕擺著肩道:“我不來啦。”
兩人依偎了一陣,女的才輕輕掙動了一下,從他懷中直起頭來,舉手理理散亂的秀發。
男的輕聲道:“婉妹,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那一男一女是誰?”
女的道:“你已經知道是她了?”
男的點點頭,問道:“男的呢?是誰?”
女的幽幽地道:“不知道,當時我還以為是你。”
男的輕笑道:“所以你不想活了。”忽然注目問道:“你一定看到了,他們兩人做了些什麼?”
女的心頭泛著一陣羞赧,低低地道:“那晚你醉的很厲害,我是不放心你,才去看看你的。但我剛走到窗口,就聽見屋子裏有一男一女的聲音……”
男的道:“你說得詳細一些。”
女的又羞又急,低垂粉頸,雙手掩麵,埋著頭,幽幽地道:“他們在……好……”
這話,叫姑娘家如何說的出口?但她還是含羞帶愧,說了出來,這是為了他。
男的心神一震,立時想到了被褥上那一點“落紅”,急急問道:“婉妹,你再仔細想想,聽到他們還說了什麼話麼?”
女的含羞道:“我隻聽到他們一個叫著‘大哥’,一個叫著‘妹子’,旁的我沒聽清楚。”
男的猛的頓一腳道:“這廝乘我不在,果然冒我之名,做下了苟且之事!”
女的看了他一眼,奇道:“她也叫你大哥?”這句話她拈了酸!
男的道:“婉妹,你別誤會了,那是我第一次去見太上,她在路上,非要認我做大哥才行。”
女的道:“難怪她一直對你那麼體貼。”
男的微微歎息一聲道:“唉,那晚你若是早和我明說,也許還可以逮住那個該死的東西。”
女的道:“逮住了又怎樣?他們男歡女愛,兩廂情願,關你什麼事?”
男的急道:“我的姑奶奶,那晚若是邃住那廝,至少與我無幹,這黑鍋就不用我來背了。”
女的眨著一雙清澈大眼,問道:“所以那晚我要拖著玉蘭一起來,萬一有事,她就是你的證人。”
男的皺皺眉道:“這事情糟透了,我如何向她解釋呢?”
女的身軀微震,望著男的問道:“怎麼,她找上你了?”
男的點點頭,尷尬的道:“就是今天早晨,她指責我得隴望蜀,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