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隴望蜀,始亂終棄?”女的問道:“你怎麼說的?”
男的苦笑道:“她說完這兩句話,轉身就走了。”
女的想了想道:“我看你在這裏已經待不下去了,還是離開算了。”
男的道:“不,我現在不能走。”
女的道:“為什麼?”
男的道:“第一,這件事沒弄個水落石出,我永遠背著黑鍋,如果一定了之,那豈不是真的成了始亂終棄?第二,我兩個朋友落在黑龍會手裏,我非把她們救出來不可。”
女的想了想,點點頭道:“你說得也對,但你怎麼辦呢?”
男的道:“我要把冒名肆淫的這廝找出來……”話聲未落,突然一把握住她玉臂,低聲道:“有人來了,我們決躲一躲。”
鬆樹再高大,也是枝葉如針,疏朗朗的藏不住人。男的目光迅速一掠,拉著女的輕輕一躍,在斜坡一處草叢中蹲下身子。這裏正好有一棵合抱大的鬆樹,掩蔽身形。
就在兩人堪堪藏好身子時,已有一道人影,飛掠而來,不登山崗,不言不動,北向而立。小山崗上,縱然地方不大,但七八丈寬總是有的。來人站立之處,和兩人藏身的地方,少說就有四五丈距離,濃重的夜色之中,隻能看到個黑影,看不清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一男一女躲在斜坡草叢裏,睜大雙目,靜靜地望著黑影,不敢稍動。那黑影麵北而立。也一直不言不動。
這樣足足耽了一刻工夫之久,女的心中暗暗奇怪,湊著男的耳邊悄聲道:“他這是幹什麼來的。”
男的輕聲道:“他好像在等什麼人。”
小山崗的北首是一片鬆林,而且都是一個人高的小鬆樹,雖然不會太密,但在黑夜裏,看去還是黑壓壓一片。
這時從北首的樹林子裏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已經來了麼?”
站在山崗上的黑影立即恭聲說道:“在下來了。”
鬆林裏那人並未現身,隻是低沉的道:“很好。”過了半晌,接著問道:“船上有何動靜?”
林外那人道:“在下正要轉報主人,幫中自從來了一個姓淩的,擔任總護花使者,此人年事極輕,武功極高,據說還是反手如來的弟子……”
鬆林裏那人“晤”了一聲。
林外那人接下去道:“最近他破獲了黑龍會派來臥底的奸細,極得太上賞識……”
鬆林裏那人又“晤”了一聲。
林外那人續道:“此人不除,隻怕對主人不利。”
鬆林裏那人忽然低沉一笑,道:“主人要我轉告你,盡量和姓淩的合作。”
林外那人驚異的道:“莫非他也……”
鬆林裏那人道:“不是咱們的人,但主人要你和他合作。”
林外那人應了聲“是”,道:“在下省得。”
鬆林裏那人道:“主人有一封信,要你送給太上,但切勿露了形跡。”
林外那人道:“在下自當遵命。”
鬆林裏那人道:“你接住了。”
隨著話聲,“呼”的一聲,一道白影,從林中飛出。林外那人探手之間,已把那件東西接住,揣入懷中。
鬆林裏那人道:“好,你可以回去了。”林外那人恭應一聲,騰身朝山下飛射而去,轉眼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鬆林裏也寂然聽不見動靜了,躲在草叢間的一男一女,這時才緩緩伸出頭來。
女的低聲道:“樹林裏的人,不知走了沒有?”
男的已經站起身,微笑道:“早已去遠了。”
女的驚奇地道:“他們不像是黑龍會的人。”
男的道:“自然不會是黑龍會的人了。”
女的道:“那會是什麼人呢?”
男的道:“目前還弄不清楚,真想不到百花幫裏,除了黑龍會的奸細,還有第三者潛伏臥底。”
女的道:“你方才看清楚他是誰麼?”
男的道:“此人好像戴著麵具。”
女的道:“聲音呢?也聽不出來。”
男的道:“他們似乎防人發現,他連聲音也改變了,這事要慢慢的查。”
女的道:“你沒聽他說他主人要他和你合作?”
男的道:“就是他們主人交代他,要和我合作,但咱們至少也要查出他們的來龍去脈,才不至被人利用。”
女的道:“大哥說的也是。”
男的悄聲道:“婉妹,咱們也該走了。”兩條人影,離開山崗,朝山下而去。
樓船由瓜洲啟碇,一路沿江東下,由長江北口入海。如今已是一望無際的海洋了!
三道風帆,全已掛起,藍天白雲,滾滾波浪!三桅樓船,航行在長江上,穩重得就像住在花家莊院一般,但一出海口,就不同了!海上,無風三尺浪,諾大一艘樓船,到了這裏,就像飄浮的一片葉子,船頭一低一昂,乘風破浪,船身就在顛簸中前進。船上的人,也沒有先前那般的舒服日子了。花女們有不少不習慣海上生活的人,而有些頭重腳輕。
六艘巡邏快艇,也都已傍著船舷收起,值班的人,也隻在船上巡視,不用再出海了。
樓船入海之後,就轉舵向北,日夜航行,不再停泊。船上,自從總護花使者淩君毅肅清了潛伏的黑龍會奸細,一路上都不曾再發生事故。就因為沒發生事故,日子過得很平淡。
就因為日子過得很平淡,淩君毅隱藏在心底的兩件心事,一件也查不出來。他隱藏在心底的兩件心事:第一件要查的自然是那晚“始亂”她的究竟是誰。他要摔下背著的黑鍋,就非查出此人來不可。第二件是那天晚上,在鬆林外的那人,究竟是何來曆。他要明了對方企圖,才不至被人利用。而且他身為百花幫總護花使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他有責任查出此人的動機。但任何破綻,隻有在有行動的時候,才會露出來。如果日子過得平平淡淡,除了一日三餐,大夥就在膳廳裏喝茶、聊天、下棋,這樣的生活中,誰也不會讓你看出毛病來的。因此,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這兩件心事,依然一點眉目也沒有。
數天之後,船已駛過嘮山灣,沿海隨時可以看到許多島嶼。這天從早晨到中午,太上不時地在第三層船頭上出現,朝北眺望。大家都已知道快到地頭,但誰也不知道在何處登陸。傍晚時分,夕陽西照,前麵沿海陸地,已經隱隱可見。太上才要茶花傳渝勾老大,定今晚子時,趁著漲潮、駛進五壘島灣。這一消息立時傳遍全船,大家聽說今晚就要登陸,人人都感到無限興奮。天黑了。船上生活,天沒黑,就開晚餐,這時候,本來早就睡了,但今晚情形有些特殊!第二層的膳廳上,燈火輝煌,隻是艙門上垂著厚厚的黑布遮住了燈光,不致外泄。廳上本來放著品字形三張方桌。如今下首兩張已經撤去,地方就顯得寬敞了許多。
此刻左右兩邊,早巳黑壓壓站滿了人!左邊以總護花使者淩君毅為首,他身後共分兩行,左護法冷朝宗,右護法蔡良。接著是七名護法:公孫相、宋德生、張南強、杜乾麟、羅耕雲、葉開先、冉遇春。八名護花使者:丁嶠、萬有為、諸全福、翟天佑、翟友成、徐守成、孫兼賢、孔鵬舉。右首以總管玉蘭為首,接著是六侍者:玫瑰、紫薇、芙蓉、鳳仙、玉蕊、虞美人,也分兩行站立。接下去是十九名一式勁裝的花女。大家肅然而立,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不多一會,隻見艙門布簾忽然撩起,當先走進來的赫然是太上,她依然穿著一身黑色衣裙,黑絨包頭上綴一顆葡萄大的明珠,黑紗蒙麵。這老婦人實在有些神秘。太上身後是幫主牡丹、副幫主芍藥。接著是兩名花衣使女茶花、榴花,一捧如意,一捧玉拂,緊隨三人身後而行。太上一直走到方桌上首,才行站定。幫主、副幫主分立左右,兩名使女伺立兩側。
左右兩邊的人,一齊躬下身去,口中同聲說道:“屬下參見太上。”聲音整齊劃一,頗為壯觀。
太上似是極為滿意,朝大家頷首為禮,說道:“大家免禮。”
左右兩邊又同時說了句:“謝太上。”才行直起腰來,依然恭身肅立。
太上喜歡這一套,她是女人中的男人,喜歡炫耀她的聲勢和權力。
膳廳上,肅靜得墜針可聞,太上兩道冷電般的眼神,徐徐掠過眾人,說道:“老身已命勾老大,定今晚於時,趁著漲潮,駛進五壘島灣,在叫做澤頭的地方登岸……”
說到這裏,大家已經紛紛鼓起掌來。
太上等掌聲稍歇,接道:“咱們登岸的澤頭,離昆崳山還有幾十裏路,距離黑龍會盤踞的黑龍岩,還有百餘裏路。因此咱們登岸之後,必須先有落腳之處,再分配各人的任務。”口氣微頓,接道:“咱們從澤頭下船,西行五裏許,地名石山頭,山上有一座石神廟,咱們就在那廟中打尖。”目光一指,叫道:“淩君毅。”
淩君毅連忙應道:“屬下在。”
太上道:“你可率領左右護法,及所有護法、護花使者,等船停妥之後,會同總管玉蘭先行登岸,在石山頭石神廟集合,但石山頭東麵臨江,西首是一片森林,你可和左右護法磋商,因地製宜,加以部署。”
淩君毅躬身應道:“屬下遵命。”
太上又道:“玉蘭可率同玫瑰、紫薇、芙蓉、鳳仙、玉蕊五人隨淩君毅同行,先去石神廟布置。”
玉蘭和玫瑰等五名侍者,一齊躬身領命。
太上又道:“虞美人可率同花女,隨老身同行。”
虞美人躬身應是。
太上把登岸後的任務分配完畢,接著說道:“現在時間還早,大家回去收拾一下隨身行囊,到了子時,可按老身指派的任務行事,不得有誤。”
眾人又應了—聲“是”,太上率同幫主、副幫主便自離去,兩名使女也緊隨而行。
太上一定,玉蘭也率同侍者、花女,魚貫退出。樓船上登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各人忙著收拾行囊。人,終究是陸地上的動物。這十多天呆在船艙的水上生活,每個人都有說不出的悶氣,誰都希望早些上岸。
下弦月,正是潮汐最大的時光。勾老大是老舵手,他懂得如何利用風力和水勢。三道風帆,滿引風力,趁著漲潮,順水推舟,滑行得比奔馬還快!三更不到,船已經由潮水的推送,徐徐駛進了一條海灣。船上登時響起了一片軲轆之聲,三道風帆,緩緩地卸落!
五壘島灣,就有許多小島,如被潮水淹沒,隻露出一點礁石。勾老大對這一帶的地形,熟得好像回到老家一樣。風帆卸落之後,船勢顯得更輕。勾老大一手掌舵,他不用看,樓船忽左忽右,穿行在礁石間,如魚遊水。這樣又行駛了頓飯工夫,水漲船高,船趁水勢,平穩而迅快地衝上淺灘,船底響起一陣沙沙之聲,接著就不動了。水手們不待吩咐,立時轉動絞索,拋下了錨。船身穩住了,不用說,已經到了地頭,但站在船頭上的人,舉目望去,黑夜之中,樓船四周,還是一片汪洋,少說距陸地還有半裏來遠。
水手們迅快放下六條小艇,勾老大已經走了過來,朝淩君毅躬了躬身道:“總使者、總管可以下船了。”
淩君毅略—計算,六艘小艇,每條隻能截三個人,一次就是十八個人,自己一行連同玉蘭等六人,就無法一次運畢。當下就朝大家說道:“六艘小艇,一次最多隻能運送十八。個人,咱們非得分兩批運送不可。兄弟之意,請總管、五位侍者,冷老及七位護法和兄弟先行下船,為第一批。蔡老和八位護法使者為第二批。現在第一批的人,就請下船。”
三眼神蔡良躬身道:“屬下遵命。”
淩君毅朝玉蘭抬抬手,說了聲:“請。”當先縱身躍落小艇。
冷朝宗、七名護法和玉蘭、玫瑰等人,也相繼下船。六艘快艇,登時雙槳齊飛,朝岸上劃去。等兩批人—齊運到岸上,足足花去了半個多時辰。淩君毅等人數到齊,正待和玉蘭、冷朝宗、蔡良磋商大家初次登岸,地理不熟,不知該如何走法。但他還沒開口,兄見人影一閃,勾者大頭戴一頂破氈帽,一手拿一根煙管,彎著腰,趨到麵前,陪笑道:
“小老兒奉太上之命,特來替總使者帶路。”
淩君毅微微一怔,點頭笑道:“好極了,兄弟正想和大家商量到石頭山的走法,勾老大既是太上派來,那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