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別此處,忽然歎息一聲,接著道:“但沒想到這批鷹犬之中,有—名侍衛,竟是神算子的門徒。本山機關布置,原出神算子之手,他門人自然一看就知,在他向導之下,從黃龍洞襲入,老會主因本山機關既被識破,這些清廷鷹犬,就不能讓他們有一個漏網,否則就後患無窮。那天晚上,咱們全數出動,—舉把侵入昆崳山的十八名大內高手,悉數殲滅,老會主在這下戰中,劈了五個對方爪牙,但卻被其中一人的毒藥暗器所傷……”
淩君毅道:“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老會主……”榮敬宗沒待他說完,接口道:
“不對‘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但老會主是被苗人用的淬毒吹針所傷。那吹針細如牛毛,打中人身,使人絲毫不覺,那時老會主力拚強敵,並不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暗算,直等敵人悉數就殲,回到總堂,已經毒攻內腑,突然昏迷不醒。當時,大家還不知道老會主中了毒針,隻當他年事已高,體力不支,但經過急救之後,依然昏迷不醒。仔細檢查的結果,才發現老會主左肩有一點極細的黑影,斷定可能是中了毒針一類細小暗器,急以‘驪龍珠’吸毒,隻是已經遲了,不到天明,就溢然長逝,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淩君毅道:“後來呢?”
榮敬宗道:“會中不能一日無主,否則就成了群龍無首,大家就在老會主靈前,公舉令尊繼任會主。”
淩君毅問道:“那麼先父又怎會遇害的呢?”
榮敬宗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令尊那時不過二十多歲,到黑龍會來,前後也不過四年,因老會主的賞識,一手扶植,從黃龍堂一名巡主,擺升到飛龍堂堂主。老會主在未去世之前,也曾一再向人表示,將來繼任人選,屬意令尊。因此在老會主靈前,獲得大家的支持,但黑龍會創立已有三十年之久,令尊雖具雄才大略,終究年輕資淺,難付眾望……”淩君毅道:“那是說大家都對先父不滿了?”
榮敬宗道:“那也不然,當初隨同老會主共創黑龍會的幾位長老,起初雖覺令尊年事太輕、少不更事,但老會主去世後,經令尊一年刻意整頓。黑龍會的聲譽,在江湖上可說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局麵。幾位長老也深深感到老會主確有知人之明,自然全力支持,就是一向和令尊不睦的青龍堂堂主韓占魁,也轉而向令尊輸誠,這一年真可以說是黑龍會的全盛時代……”
淩君毅疑惑的道:“那麼是誰害死先父的呢?”
榮敬宗黯然歎了口氣道:“清廷派出來的十八名鷹爪,一去不歸,從此杏無消息,自然不肯罷休。經他們明查暗訪,終於獲悉這十八名大內高手,全數折在黑龍會的手裏,韃酋據報,大為震怒,密派山東總督圍剿。”
淩君毅吃驚道:“他們要對黑龍會用兵?”榮敬宗道:“用兵,黑龍會倒並無所懼,就算來上十萬大軍,也無濟於事,可恨的是咱們黑龍會出了喪心病狂、數典誌祖的內奸。”
淩君毅心頭一震,張目道:“誰?”
榮敬宗道:“就是現在黑龍會的會主韓占魁。”
淩君毅心頭一陣激動,問道:“他如何出賣了黑龍會?”
榮敬宗道:“當時東督是和砷門下的走狗國泰,此人原是貪婪無能的奸頓之徒,接到上麵的密3,早巳嚇得心驚肉跳,拿不出主意。據說他督署中有一個師爺,叫做錢君仁,外號陰世判官。據說此人原是江湖賣藥郎中,後來不知如何夤緣進身,當了國泰的心腹,狼狽為奸,他替國泰出了個主意,用兵萬萬不可,當時隻在左手掌中寫了四個字。”淩君毅道:“不知他寫的是哪四個字。”
榮敬宗道:“以寇製寇。”
淩君毅道:“以寇製寇?”
榮敬宗道:“不錯,他這主意可說惡毒已極,他用的是分化利誘的手段,但若無喪心病狂的人,又如何顛覆得了黑龍會?”他長長歎了口氣,說道:“這也許是天數,正好韓占魁這賊子,因和令尊鳳有嫌隙,令尊繼任會主之後,他表麵上竭誠擁戴。內心的仇恨卻愈來愈深。因為他是老會主拜弟中兒子,其父是為黑龍會殉難的,老會主一直把他視如於侄,而且又搖升到青龍堂堂主,要是沒有令尊,黑龍會會主的繼承人就非他莫屬。”
他雖然已經說得夠詳細,但總使人好像中間漏說了一段什麼似的,並不完整。
淩君毅道:“他縱和先父有隙,那是私人的恩怨,不該出賣黑龍會。”
榮敬宗道:“這叫利令智昏,忘記了他老子是死在韃子手裏的,因為清廷答應他事成之後,不但不究既往,還可給他官做,還有賞金,才使他賣主求榮,苟顏事仇,獻出本山秘道總圖,作為他個人進身之階……”淩君毅失色道:“黑龍會在清廷嚴密搜捕之下,得以屹立不動,憑仗的就是山腹秘道,外人不得而入。他獻出秘道總圖,那就無異斷送了黑龍會。”
榮敬宗雙手緊握拳頭,切齒道:“就是嘛,老會主三十年苦心經營,神算子殫心竭智所設計的機關秘道,就此落入異族之手。”
淩君毅道:“詳情如何,還望老伯賜告。”榮敬宗臉色顯得異常難看,目光如刀,切齒道:“創立黑龍會的人,除了老會主,共有九位長老,他們都是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結義兄弟。老會主逝世之後,已經隻剩五位,那時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這姓韓的賊子,不但獻了秘道總圖,而且居然狠起心腸,接受鷹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長老毒斃……”
淩君毅道:“當時沒有人發現他的陰謀麼?”
榮敬宗道:“沒有,這惡賊心機鎮密,而且那毒藥是大內之物,許多滿漢大臣,在靼酋賜食之後,往往回家暴卒,用的就是這種毒藥,死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黑龍會在一月之內,五位長老先後謝世,自然引起許多懷疑,但每個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詳,看不出一點異樣,大家心頭盡管起疑,也無可如何……”淩君毅劍眉軒動,怒聲道:
“這賊子真該碎屍萬段!”
榮敬宗續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端午,距離五位長老逝世已經過了兩個月,會中並沒有發生事故,大家戒心漸懈,端午是個大節,每年過節,會主和三堂堂主、三十六將,都要在大廳上歡聚,還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參加……”
淩君毅忍不住問道:“他又下了毒。”
榮敬宗沒有直接回答,續道:“大家正在興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當兒,青龍堂一名沈姓當值巡主,匆匆進來,在韓占魁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韓占魁臉有喜色,從座中站起,大聲說道:‘各位,今天是端陽佳節,大家都在這裏,兄弟有幾句話要說。
就是本會創立已有三十餘年,當初原是以匡複朱明為宗旨,這三十年來,清廷已經奠定四海,廣施仁政,朱明氣勢已盡,憑咱們區區百數人,猶圖頑抗,何異以卵擊石?終日匿居山腹,三十年來一事無成,再過三十年,還是出不得頭。古人曾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咱們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歸順大清,接受招撫,大家還可博個前程。’他大概就是這樣說的,唉,這些話,說出來真是汙了嘴巴。”
淩君毅道:“當時先父如何呢?”榮敬宗道:“當時大家隻當他酒後狂言發的牢騷,但這是大逆不道,觸犯會中禁律,會主自然不容他再發謬論,立即起身叱道:‘韓堂主,你大概喝醉了,你知道你說了什麼,還不快快住口。’韓占魁仰天大笑道:‘淩長風,你少在韓爺麵前擺會主的威風,你不妨睜眼瞧瞧,你們這些叛逆,一個也休想逃得出去?’會主聽得勃然大怒,喝道:‘韓占魁,你瘋了,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按本會律條,你該八刃分屍1’韓占魁神色不變,也大聲道:‘淩長風,按大清皇律,你們這些叛逆,都得淩遲處死,罪滅九族。’他說至這裏,突然把手中酒杯,往地上摔去,這是‘擲杯為號’,這一刹那,日月廳四麵八道暗門中,同時湧出十數名清廷派來的鷹爪。”
淩君毅道:“黑龍會精英全在廳上,除非他們使用霸道暗器,這十數名鷹爪,何難一舉殲滅?”
榮敬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沉痛地道:“鷹爪他們並末使用暗器,日月廳上,也沒有搏鬥,連一絲抵抗也沒有,就讓他們反剪雙手,一個個縛上繩子。”
淩君毅凜然道:“大家都中了毒。”
榮敬宗綴然道:“韓占魁在雄黃酒中,下了‘軟骨丹’,每個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淩君毅急著問道:“先父呢?”
榮敬宗目含淚水,說道:“老朽那時就擔任黑龍潭總管,並未在場,這是事後聽人說的,會主眼看大勢已去,嚼舌自財,壯烈成仁。”
淩君毅熱淚奪眶而出,噗的跪倒地下,嗆聲道:“爹,孩兒一定要手誅姓韓的惡賊,替你老人家報仇。”
榮敬宗拭著眼淚,說道:“公於不必傷心,等你黑龍潭回來,自可手刃親仇,諒那姓韓的老賊,也逃不到哪裏去。”淩君毅站起身子,忽然關切地問道:“老伯,家母如何逃出去的呢?”
榮敬宗道:“這也是天意。令堂那時已經有了身孕,終日嘔吐,並末與會,那些鷹爪,又忙著接管本會三堂,而且各處都有零星的搏鬥。令堂得到事變消息,從一處秘道逃出,等到他們發覺,已經不見令堂的蹤影了。”
淩君毅道:“姓韓的老賊,既然出賣了黑龍會,怎會又當起黑龍會的會主來了呢?”
榮敬宗道:“他出賣黑龍會,對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頂戴的侍衛領班,仍令他兼黑龍會會主,這是一個極大陰謀。”
淩君毅道:“這是什麼陰謀呢?”
榮敬京端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說道:“這和老朽,公子都有關聯。”
淩君毅聽得奇怪,口中不覺“啊”了一聲。
榮敬宗續道:“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長公主節製、反清複明的組織,不是遭清廷破獲,便是銷聲匿跡,再無動靜,隻有黑龍會占地理上的優勢,仍然屹立江湖,當時可以說已是最後的一個組織了。清廷要他繼續主持黑龍會,目的就在借此可以陸續發現還有些什麼人仍在反抗。他們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個個找出來,不能放過一粒反抗他們的種子,留在土裏……”他越說越激動,緊握著拳頭,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擊了一下。
淩君毅心中暗道:“這和他和我,又有什麼關連呢?”
榮敬宗續道:“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和黑龍潭有關……”
淩君毅聽他一再提起黑龍潭,而且方才還說清廷派姓韓的老賊主持黑龍會,和他和自己有著關聯,現在又說和黑龍潭有關,由此推想,莫非黑龍譚有什麼事,和自己有關了。
榮敬宗不待他追問,接著說道:“老朽當日被擒之時,因老朽和令尊平日私交極深之故,一直被囚禁達一年之久。後來老朽得知令堂帶了‘驪龍珠’逃出,他們始終沒有找到下落。因此,老朽覺得必須繼續活下去,而且必須仍然弄到黑龍潭總管,才能有等到公子重來的一天,老朽不得不苟顏投降,而且透露了一個極大的機密給他們,作為進身之階……”
淩君毅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不知老伯透露給他們的是什麼機密?”榮敬宗笑了笑道:“這機密除了令堂,隻有老朽一個人知道,那就是黑龍潭底下,原是老會主在開鑿山腹甫道時,無意中發現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陽真人的武功壁畫。後來長公主巡視本會,認為這座洞府十分隱秘,因此就把各門各派參與太陽教的教友名冊移藏到這裏來。
老會主深感責任重大,商請神算於設計,在洞府之上,引來毒泉,開鑿了一個深潭,就是現在的黑龍潭。”
淩君毅佛然道:“老伯把這個機密泄漏給清廷,豈不等於出賣了長公主手創的太陽教全數教友?”
榮敬宗微微一笑道:“公子責備的極是。但老朽若不說出這個機密,就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也得不到黑龍潭總管這個差事,焉能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等到公子了。”
淩君毅依然憤然道:“老伯犧牲了無數太陽教友,就是等到小侄,又有何用?”
榮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陽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豈會出賣全體教友?而且此事關係數萬人的性命,真要讓他們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陽教萬死莫贖的罪人。”
淩君毅道:“老伯不是已經告訴了他們嗎?”榮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說過,老會主請神算子設計,引入毒泉,己把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達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於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
淩君毅聽到這裏,口中不覺“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呢?那就是黑龍會、百花幫,為什麼一直都在幹方百計的尋求“毒汁”
解藥。不用說,黑龍會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陽教教友名冊。至於百花幫的太上,自然不是為了這份名冊,卻是誌在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由此看來,百花幫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會主的親生女兒。
榮敬宗手持蒼髯,問道:“公於明白了什麼?”
淩君毅道:“黑龍會劫持四川唐門唐老莊主、嶺南溫家溫老莊主、少林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和龍眠山莊祝莊主四人,脅迫他們研求‘毒汁’解藥,就是為了潛入潭底,去取名冊了。”榮敬宗點頭道:“不錯,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令堂為什麼要帶走‘領龍珠’。”
淩君毅道:“‘驪龍珠’能解潭水之毒。”
榮敬宗笑道:“令堂沒有把全部經過告訴公子,無怪公子也不知道了。”
淩君毅膛目道:“難道還另有隱密嗎?”
榮敬宗道:“‘驪龍珠’果然能解天下奇毒,但它另一功能,就是入水不濡,俗稱分水珠的是也。”說到這裏,目注淩君毅,又道:“公子現在總該知道老朽忍辱偷生,在這裏等候公於是為了什麼了?”
淩君毅道:“老伯是要小侄潛下黑龍潭洞府中去麼。”榮敬宗臉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說道:“不錯,公於此行,有兩件重大任務。第一,你要報殺父之仇,非把重陽真人遺留的一套劍法學全不可。因為韓占魁自小由老會主扶養長大,老會主傾囊傳授,令堂會的,他自然也會。‘飛龍三劍’在功力上,他比你深厚得多,隻有學會全套劍法,方可克製。”
淩君毅應了聲“是”。
榮敬宗又道:“第二,你必須把秘藏室中的‘太陽教名冊’予以毀去。”
淩君毅抬目道:“老伯要我毀去名冊?”
榮敬宗道:“不錯,這份名冊已是數十年以前之物,當時長公主聯絡各門各派,準備舉事,但時至今日,不但撻虜氣勢正盛,而且,各地太陽教友的組織,多半瓦解,這份名冊,本已失去價值。但若被清廷鷹爪得去,大江南北許多義民,均將受到株連,留著實是禍根,隻有把它毀去,才能消洱一場殺劫。”
淩君毅起身道:“小侄謹遵吩咐,隻不知黑龍潭如何走法?”
榮敬宗道:“公子請坐,黑龍潭經神算於精心設計,就是有了‘驪龍珠’,不知開啟之法,如何進得去?離開此室,咱們就不能再說話了,因此老朽還得把此中機括,詳細說明才行。”隨著話聲,探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張陳舊的羊皮紙來,在矮幾上攤開,一手指著圖上,說道:“此潭周圍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龍頭,毒泉就是從龍口流出,晝夜不患。你須以‘壁虎功’,從龍頭下麵垂直下去,直達潭底。好在有‘驪龍珠’照明,你可以看到下麵有一條精鋼鐵環,就以雙手握環,以少林‘大力金剛手法’盡力拉起。此時龍頭流泉自會停止,潭水即由八處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麵,你就可放開鐵環,躍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剛手’捧起礁上一塊圓形巨石,下麵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徑……”淩君毅道:
“龍頭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賊黨不會發覺麼?”
榮敬宗撚須笑道:“問得好,黑龍潭深處斷峽之間,每夜於時一過,就起濃霧,四更到五更這段時間,對麵不見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漸漸消散。雖有輪值的人,也都在峽穀之外,不虞被人發現。老朽所以要讓你看清楚這張地形圖,你必須緊記黑龍潭的位置。”
淩君毅點道:“小侄記下了。”
榮敬宗道:“那很好。”取過羊皮紙,雙手連搓幾搓,立時碎成粉末,灑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