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共戴天(2 / 3)

唐文卿望望父親,說道:“爹,孩兒和二妹也想跟祝老叔去哩!”

唐天縱輕哼一聲道:“這是你妹妹出的主意。”唐文卿叫道:“爹,你老人家答應不答應嘛?”

唐天縱點點頭道:“人家溫姑娘,牡丹姑娘都去了,我女兒如果不去,豈不給人家搶了功去?爹自然隻好答應了。”唐文卿羞紅雙頰,扭鈕腰道:“爹,我不來啦,你老人家拿女兒取笑……”

唐天縱哈哈大笑道:“女生外向,難道爹說錯了?”祝文華笑道:“不用多說,咱們該快些走了。”當下,溫一峰、祝文華兩撥人,就各自率人上路,榮敬宗也率同五名劍手,隨著出發。

古北口亦稱虎北口,是長城出關要道,左右山勢連綿,長城高下彎環,勢若長蛇,關門鑿山而過,寬僅容車,至為險峻。

因為它是熱河、京都之間的南北交通孔道,每天往來的車馬行人。販夫走卒,不知有多少。這已是傍晚時分,夕陽銜山,飛鳥還巢,許多騾隊駱駝,也紛紛趕著進關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鸞鈴、馬蹄之聲,從古北口朝關外馳去。馬上漢子,像有急事一股,不住的控馬飛馳,馬蹄踢起的烏沙,在大路上滾滾飛揚,害得路旁趕著進關的人,幾乎同時咳嗆,咒罵不已。馬上的壯漢自然沒去理會這些,依然馬不停蹄地急趕,一口氣奔馳出十幾裏路。一過拉海溝(地名),馬上那人立即從懷中取出一麵三角小旗,朝右首山坡間一片鬆林連揚幾揚,口中喝道:“大家注意,來了。”話聲未已,已經一夾馬腹,縱馬直馳過去。

約莫過了盞茶工夫,遠處蹄聲得得,果然有兩匹駿馬,一前一後朝這邊過來。前麵是一匹紫騮馬,稍後是一匹青鬃馬,都是駿馬,但跑得並不快,顯然馬上兩人騎術並不高明。馬跑得雖慢,總比人走路要快,不大工夫,就已快到林前。這回看清楚了,前麵紫騁馬上,是一位錦衣相公,看去不過二十來歲,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身後拖著一條烏油油的長辮,好一副俊俏風流模樣。稍後的青鬃馬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書僮,也生得麵目清秀,好一副伶俐模樣。這主仆兩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京城裏的富貴公子,趕著進關去的。但就在這兩人兩騎,蹄聲得得,快到鬆初前麵之際,林中忽然響起下一聲尖銳的哨聲!哨聲方起,但見從林中像飛鳥一般,躍出七八個蒙麵大漢,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鋼刀,一下分散開來,把兩匹馬圍在中間。

錦衣相公早已嚇得臉色發白,坐在馬上,幾乎要跌下馬來,上下牙齒在打戰,抖索著道:“你……你……們這……這是幹……幹……什麼?”為首的蒙麵漢子大聲晚道:

“少廢話,快下來,大爺們要財不要命,要命的就留上金銀財寶,大爺還可刀下留情,放你們活著進關去。”

錦衣公子沒命的應“是”,抱著馬頭,連翻帶滾,跨下馬鞍,怎奈雙腳發軟,沒站的穩,一交跌倒地上。

稍後的俊俏書僮,也畏畏縮縮地爬下了馬鞍,挨到公子身邊,伸手去扶,一麵顫抖道:“公子爺,這可怎麼辦?”

他也嚇得雙腿發軟,雙手攙扶著公子,但哪能扶得起來?主仆兩人,接在一起,抖作一團。一名蒙麵漢子手握鋼刀,虎視耽耽地看著兩人。為首的蒙麵漢於早已從馬鞍上取下包裹,打了開來,包裹中除了衣衫,另外還有一個布包,裏麵是黃澄澄的五十兩赤金。

那漢子臉上略有喜色,但瞬即冷冷的嘿了一聲道:“皇城帝都那裏出來的富貴公子,身邊隻帶這些金子?叫咱們兄弟如何分法?”

監視著主仆兩人的蒙麵漢子已經走了過去,鋼刀一指,喝道:“快說,身上還有沒有?”錦衣公子一看來勢不對,急忙叫道:“青兒,快……快把你身……身上的銀……

銀子拿出來。”俊俏書僮牙齒打戰,抖索著從懷裏摸出幾張金葉子和一些碎銀子,一起放到地上,說道:“都……都在這……這裏了。”監視他們的蒙麵漢子獰笑道:“隻有這些?”

俊俏書僮嚇黃了臉,說道:“真……真的沒有了……”蒙麵漢子霍地跨上一步,手中雪亮鋼刀作勢晃了晃,一下架在錦衣相公脖子上,冷冷喝道:“要命就快說,還有放在哪裏?”

錦衣相公給鋼刀這麼往肩頭一擱,一個人早已軟軟的癱瘓在地上,駭得臉無人色,口中有氣無力地叫道:“大……爺……饒命……”俊俏書僮爬在地上,連連叩頭道:

“諸位大……大爺,公……公於是回……回京裏去的,帶……帶出來的,都……都在路上……花了,真……真的隻有這些了……”為首蒙麵漢子獰厲地笑道:“看來你們不見棺材不流淚,大爺……”錦衣相公又急又怕,沒命地叫道:“饒……命,饒命……”就在此時,但聽“叮”的一聲,架在錦衣相公頸上的鋼刀,突然一震,跳了起來,那漢子口中“啊”聲未已,鋼刀已經脫手震飛出去。緊接著但聽有人冷哼—聲,說道:“大膽強徒,居然敢在京錢附近,攔路搶劫?”

錦衣相公坐在地上的人,目中不由得飛閃過一絲異采!這時天色已經微見黃昏,幾個蒙麵強盜突然聽到有人說話,方自一怔,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去,但見從古北口來的大路上,不知何時,負手站著一個紫臉漢子。隻要看他風塵滿臉,身上穿的一件藍布長衫,已經洗得快要發白,定然是個十分落魄的人。

為首蒙麵漢於厲聲喝道:“朋友是哪一道上的人?”藍衫漢於傲然道:“我不是哪一條道上的人。”

為首蒙麵漢子瞅了藍衫漢子一眼,冷冷地道:“光棍不擋財路,朋友不像是本地人,我勸你少管閑事,快給我滾吧!”藍衫漢子朗笑一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看不慣你們恃強淩弱,攔路打劫。”為首的蒙麵漢子大笑一聲,道:“好小於,也不睜亮招於瞧瞧,你大概沒聽說過古北口七雄吧?”左手一揮,立時有兩個蒙麵漢子掄刀撲了過去。

錦衣相公看的大吃一驚,急叫道:“你們不可殺人?”藍衣漢子微曬道:“你們隻上來兩個,隻怕不成。”在他說話之時,兩個蒙麵漢子已撲到他身前,一言不發,掄刀就砍,兩柄雪亮的鋼刀,劃起兩道懾人寒鋒,一左一右夾擊劈到。

藍衫漢子連正眼也沒望他們一眼,身子不閃不避,直等刀鋒及身,才右手一探,抓住右首那人的執刀手腕朝左帶去。右首那人根本連看也沒看清楚,連刀帶人,朝左衝去,鋼刀橫推,“當”的一聲,正好架住了左首那人劈來的刀勢。兩人全被藍衫漢子這一招震得虎口生痛右臂發麻,幾乎抓不住刀,各自後退了兩步。這兩人第一招上就吃了大虧,自然不肯甘心,口中同聲暴喝,再次掄刀飛撲,夾擊過來。

藍衫漢子冷喝道:“不知進退的東西。”身形一個飛旋,右足橫掃而出。這一下,快得口同電閃,兩個蒙麵漢子還未近身,就被掃到,但聽“砰”“砰”兩聲,兩條人影,就像皮球一般,被踢得飛出去一丈開外。背脊落地,一下摔在山石之上,還骨碌碌的滾了一陣,頭雖沒有摔破,全身骨頭,就像砸散了一般,口中直喊著“哎喲”,就是爬不起來。

為首的蒙麵漢子看得又驚又怒,手中鋼刀一緊,厲喝道:“大家一起上,剁了這小於。”五個蒙麵漢子刹那間一齊圍了上夫,刀光在日漸昏暗下來的暝色之下,依然熠熠生寒。錦衣相公和俊俏書僮都已站了起來,臉上已無半點驚懼之色!

這回主仆兩人看得清清楚楚,五個蒙麵漢子就像五條餓虎,一聲吆喝,以撲羊之勢,朝藍衫漢於掄刀猛砍!藍衫漢子氣度從容,雙手開闔之間,右手已經拍在搶先撲到的那個為首蒙麵漢子左肩之上,為首那人悶哼一聲,整個人就離地飛起,“叭達”一聲,摔出數丈之外。左手一把抓住另一個人的脈門,舉刀朝第三個撲來的人刀上磕去,但聽“當”的一聲,第三個人鋼刀立時脫手飛出,五指一鬆,被扣住手腕的漢漢子,一個狗吃屎,朝地上跌撲下去!他隻不過右手一拍,左手一抓,一鬆,就解決了三個,再一旋身,右手頂肘,撞在第四個人的肋下。那人也是一聲悶哼,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七八步,痛得彎下腰去。左手一抖,袖角迎著第五個人的鋼刀卷去,這下更絕,鋼刀劈砍之勢,何等凶猛?但不知怎的,竟被他一記“流雲飛袖”卷個正著,鋼刀居然“呼”的一聲,化作一道白光,飛上三丈多高,直向林中落去,執刀的人,被震得虎口流血,急急往後躍退。

這一段話,作者要分開來說,就覺得時間稍長,但事實上,藍衫漢子隻不過揮手之間的事。在錦衣相公主仆看去,五個強盜聲勢洶洶圍住了藍衫漢子掄刀猛撲,但隻一撲即散。

藍衫漢子也並不追擊,隻是負手而立,朗笑一聲道:“古北口七雄,原來也不過如此,今日隻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再敢作殺人越貨的勾當,給我碰上了,就沒這般便宜了。”

那為首蒙麵漢子爬起身來,一言不發,朝六個弟兄揮了揮手,大家抬起鋼刀,沒精打采的跟著他們老大就走。俊俏書僮一看強盜逃走,不待吩咐,就去收拾散亂在地上的金銀衣物。

錦衣相公長長的鬆了口氣,急步朝藍衫漢子迎了上去,作了個長揖道:“兄弟途遇強盜,幸蒙兄台仗義相救,活命大恩,不敢言謝,請受兄弟一拜。”

藍衫漢子連忙還禮道:“公子言重,這班亡命之徒,膽敢在京畿附近劫掠行旅,實在是膽大妄為已極。在下既然遇上,懲暴除惡,正是我輩江湖人的本色,些許微勞,何足掛齒?諒他們铩羽而去,不敢再來。公子前途珍重,在下還得趕路,告辭了。”說完,拱拱手,轉身欲走。

錦衣相公慌忙叫道:“兄台請留步。”

監衫漢子腳下一停道:“公子還有什麼見教?”錦衣相公含笑道:“兄台行俠仗義,實乃古人所謂遊俠之流亞也。兄弟少讀太史公《遊俠列傳》,嚐竊慕其人,但以為當今之世,不可能有這樣的入,今天遇上兄台,真是三生有幸。此時天色已黑,兄弟已不能進關,前麵不遠,就是鞍匠屯,兄台就是急於趕路,也得找著宿頭。兄弟意欲邀兄台小飲數杯,也聊表仰慕之忱,不知兄台肯折節下交否?”口中說著,一雙精瑩目光之中,滿是希冀之色。

藍衫漢子看他說得誠懇,不覺淡然一笑道:“公子這般說法,在下如何敢當?在下就是要趕去鞍匠屯投宿的,公子盛情見邀,在下若是再要推辭,那就不通人情了。”

錦衣相公大喜過望道:“兄台不棄,這太好了。”他望望藍衫漢子,又道:“咱們萍水相逢,撇開兄台救命之恩不說,總算有緣,兄台這公子的稱呼兄弟無論如何不敢當,俏蒙不棄,咱們就兄弟論交,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藍衫漢子道:“在下江湖草莽之人,如何……”錦衣相公不待他說下去,就攔著道:“兄弟傅格非,兄台不嫌棄的話,就叫格非好了,不知兄台大名?如何稱呼?”

藍衫漢子道:“在下林子清。”

傅格非喜道:“原來是林兄,天色已暗,咱們快走了。”林子清道:“博兄請上馬吧!”傅格非哪肯上馬,笑道:“這裏離鞍匠屯不遠,小弟難得遇上林兄,咱們還是邊談邊走吧!”

—麵回頭朝俊俏書僮吩咐道:“青兒,你帶著牲口,先趕去屯上,要萬安棧騰出兩間清淨房間,準備幾樣下酒的好菜,今晚我要和林兄痛痛快快的喝幾杯。”

俊俏書僮一連答應了兩聲“是”,就翻身上馬,騎著青鬃馬,牽著紫騾馬,當先朝大路上馳去。傅格非卻陪同林子清邊談邊走,沿著大路緩緩行去。林子清但覺這位少年公子不但舉止斯文,談吐清秀,書也讀得不少,學問極為淵博,倒也談得十分投機。到了鞍匠屯,已是上燈時候。

小街上店鋪都已關上了門,隻有幾盞疏疏落落的昏黃燈火夜晚風中晃曳,那是萬安棧和一家茶館。這裏雖是一個小小鎮集,因它正好在古北口和灤平之間,許多趕不上路的行旅客商就在屯上歇腳。因此這條小街上倒也生意興隆,著實熱鬧。

晚上大家落了店,就去泡泡茶館,當然還有賭和女人。萬安棧有普通客房,也有兩三間清淨的上房,那是備過路的達官貴人臨時休息之用。前麵臨街是飯店,規模雖不甚大,也有七八張桌子。今晚,萬安棧的三間上房,全給傅公子包了。

俊俏書僮和一名夥計就站在飯店門口,一眼瞧到公子隨著林子清走來,立即趕上幾步,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把房間定好,酒菜也已準備好了,就請公子入席。”夥計立即迎了上來,連連躬腰道:“二位公子爺請。”傅格非側身道:“林兄請。”林子清略為謙讓,兩人一齊跨進店堂,但見隻有幾張桌上,疏朗朗坐著四五個食客。中間一張方桌上,早已放好兩副杯筷。夥計和青兒領著兩人入席。

鞍匠屯的飯店,白天打尖的人多,晚上難得有貴介公於宴客,自然奉承周到,兩人才一坐下,就有店夥送麵巾、送茶水,忙個不停。

傅格非取起茶盅,喝了口茶,一麵抬頭笑道:“林兄此次出關,不知是到哪裏去的。”林子清也舉起茶盤,喝了口茶,道:“熱河。”傅格非又道:“林兄去熱河有何公幹?”林子清道:“在下有一位世叔,在熱河開設鑷局,專走關外諸省,在下浪跡江湖,一事無成,才想去他鏢局看看。”傅格非看了他一眼,臉上不禁流露出惋惜之色。

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試探著道:“以林兄一身所學、去投效鏢局,豈不埋沒人才?”林子清淡然一笑道:“在下一個江湖人,隻有在江湖上謀出路,除了幹鏢局這一行。還有什麼可以於的?”

傅格非道:“小弟和林兄,雖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兄弟論交、林兄如願意到京都去,小弟或可效勞。”林子清微微搖頭,笑道:“傅兄盛情,在下十分感激。京都富貴繁華之地,對在丫這樣的江湖人,未必適合。”說到這裏,三名店夥,已經陸續送上酒菜。青兒取過酒壺,替兩人麵前斟滿了酒。

傅格非舉杯道:“林兄救命大恩,小弟不敢言報,這杯水酒,是小弟敬林兄的,也是慶賀咱們萍水訂交,小弟先幹了。”說完一飲而幹。

林子清和他對於了—杯,說道:“咱們既已訂交,博兄再說救命之恩的話,那就俗氣了。”

傅格非爽朗—笑道:“林兄說的是,小弟該罰。”青兒替兩人斟滿了酒,他果然舉杯又幹了一杯,抬眼問道:“林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林子清道:“寒舍隻有家母一人。”

傅格非眼珠一轉,又道:“林兄貴庚多少,還未成親麼?”他兩杯下肚,一紅核臉,已經有些熱烘烘的起來!林子清道:“在下虛度二十四,落魄江湖,哪有妻房?”博格非忽然笑了笑道:“林兄長我四歲,我該叫你大哥才是。”

他沒待林子清開口,接著道:“林兄一表人才,文可濟世,武足安邦,決非池中之物,小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林子清笑道:“傅兄但說何妨?”

傅格非道:“小弟有一個舍妹,今年十九,小弟不敢誇口,也足以稱得上才貌雙全,林兄如果不嫌棄的話,小弟願意全力促成……”林子清慌忙搖手道:“傅兄說笑了,在下一個江湖人,怎敢高攀?”

傅格非正容道:“林兄怎好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論出身低,小弟說過,林兄決非池中之物,舍妹如能有林兄這樣一位英雄夫婿,是她的造化。”林子清苦笑道:“傅兄過獎,此事萬萬不可再提,在下……”恰好店夥又送上菜來,傅格非望著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說下去。

酒菜陸續的上來,已經擺了滿滿一桌。雖然說不上山珍海味,但做得口味極佳,在一個小屯的飯店裏,能做出這樣的菜看,已算是上等筵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