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承昌看他伸手朝抽屜中取去,隻當他要竊取這份“報告”,心頭大怒,喝道:
“放下。”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揮處,劍光如練,橫掃過來,這一劍,劍光流轉,隱挾絲絲劍風,林子清身前所有致命大穴,幾乎全在他劍影籠罩之下,雖是一劍,實則包含著幾個變化。
林子清不退不讓,左手一揮,短劍寒芒四射,同樣幻起一片繚繞青光。兩人劍風相蕩,聲如裂錦,雙劍交擊,登時響起一陣驚心動魄的鏘鏘劍鳴!一招之間,宛如電光石火,但兩人已經接連交換了三劍。就在此時,林子清一道森寒的劍光,從戚承昌胸腹間劃過。
戚承昌一生之中,從未遇上過這等奇奧的劍法,心神大駭,他忙吸氣收胸,往後暴退,胸腹間衣衫己被林子清劍鋒劃破了三尺長一條。
林子清一劍逼退戚承昌之際,突聽耳邊響起一個極細的聲音道:“林兄速退,再退就來不及了。”聲音雖輕,林子清一時無法分辨此人是誰。
戚承昌臉色鐵青,長劍當胸,厲聲道:“你是淩君毅。”隻有反手如來的門人,才會左手發劍。
林子清朗聲道:“不錯。”話聲出口,突然劍先人後,化作一道白光,閃電般穿窗而出。
戚承昌雙眉陡豎,大喝一聲:“你還往哪裏走?”縱身追來。
但就在他撲近窗下之時,突聽有人輕喝一聲:“打!”一蓬銀針,像雨絲般飛灑過來!
要知從林子清誤觸機關,到他穿窗而出,說來好像已有很多時光,其實隻是戚承昌從臥室趕出,和林子清對了一掌、一劍的工夫。戚承昌耳中聽到那聲“打”字,一蓬銀針撲麵射下,他久經大敵,立即揮手打出一記掌風,身子暴退八尺。這時門外兩個值崗的侍衛,才手持鋼刀匆匆奔入。三隊的大領班,也聞警趕來。
戚承昌暴跳如雷,一手提劍,大聲喝道:“你們這些飯桶,還不給我快追!”
林子清穿出窗外,隻見後園牆頭上,站著一個白衣書生,朝自己連連招手,耳邊同時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林兄快上來,可循原路退出。”
林子清先前還以為是自己一路的熟人,此時雙方相距不遠,這白衣書生竟是索未謀麵之人,心頭不覺—怔,問道:“兄台……”
白衣書生截著道:“你不用多問,快些走吧!”
林子清道:“你……”
白衣書生連連揮手道:“快走,我不要緊。”話聲出口,身形陡然飛起,口中喝了聲:“打!”揮手發出一蓬銀針,直向窗口打去。
林子清無暇多說,依言長身縱起,在牆頭上再一點足,掠過一片草地,迅快竄上樹林。回頭看去,那白衣書生早已不見蹤影,但見七八條黑影,從戚承昌書房門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
林子清心頭明白,那是白衣書生逸去的方向,他似是故意把敵人引開,好讓自己離開此地。他如果對行宮路徑不熟,決不會為了救自己而自投羅網。對了,他說過:他不要緊。
這人會是誰呢?林子清心中想著,腳下絲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龍馭風身法”,一路踏著樹梢而行。侍衛營雖然起了一陣大亂,但白衣書生說的沒錯,他循原路退出,這條路上,居然草木不驚,毫無動靜。他順利地退出行宮,一路不敢停留,回到東升棧後進,人不知鬼不覺地從後窗而入,脫下靴子,拉過一條棉被,蒙頭而睡。
心中冗是惦記著那白衣書生,不知他是否已經離開,自己和他素不相識,他怎知自己姓林(淩)?正在思忖之際,突聽一陣腳步聲及門而止!
隻聽店夥的聲音說道:“林爺就住在這間房裏,大概已經睡熟了,小的給你叩門試試。”
接著就聽門上起了“剝落”之聲,店夥的聲音叫道:“林爺,林爺,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問道:“什麼人?”
店夥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
他話聲末落,隻聽吳從義的聲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吳。”
“老吳?”林子清一躍而起,開出門去,睡眼惺鬆,但一瞧到是吳從義,不覺雙目猛然一睜,急急說道:“會是吳兄,這麼晚了,吳兄趕來,可有什麼事麼?”
吳從義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閃入房中,說道:“裏麵出了事,戚老特地要兄弟趕來,請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隨手抓起長袍,披到身上,吃驚的道:“裏麵出了什麼事?”
吳從義道:“戚老等著,咱們路上再說吧。”
林子清點頭應“好”,兩人匆匆走出,林子清要店夥牽出青鬃馬。
吳從義也是騎馬來的,兩人翻身上馬,一路朝行宮馳來。
路上,吳從義約略告訴了他,今晚有人潛入侍衛營之事,隻是他知道的並不多。
林子清擔心白衣書生的安危,故作吃驚道:“會有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沒有?”
吳從義道:“不知道,統帶不迭的催兄弟趕來請二領班回去,那人好像並未逮住,大家正在分頭搜索之中。”
林子清聽得心頭不禁一動,暗道:“聽他口氣,莫非戚承昌已懷疑到自己身上不成?
哼,自己隻是不便在行宮侍衛營裏,把他殺死,因為這樣一來,必然會惹出許多麻煩。
真要被他識破行藏,憑侍衛營這些鷹爪,又豈能困得住自己?”思忖之際,兩匹馬已近宮門,兩人翻身下馬,急步從邊門而入。進入宮門,形勢就顯得不同,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一般。吳從義也不再說話,領著林子清,加緊腳步,朝侍衛營而來。
戚承昌的書房裏,燈火通明,但卻靜悄悄的,隻有戚承昌滿臉怒容地坐在一張大圈椅上。宮裏出了事,幾個大領班、二領班自然全出動了。
林子清走到書房門口,腳下一停,口中說道:“屬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請進。”
林子清、吳從義相繼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統帶召見屬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擺手道:“你坐。”
林子清依言在他邊上一張椅子坐下,在統帶的書房裏自然沒有吳從義的坐位,統帶也沒叫他出去,他隻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後。
戚承昌問道:“營裏今晚鬧刺客的事兒,你已經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屬下在路上,已聽吳領班說了個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聲,伸手一指案頭,說道:“你過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過去,放作失驚道:“統帶坐椅給人毀了?”
戚承昌道:“兄弟這張椅子,是京裏一個巧匠所製,內安機括。除了兄弟,別人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被鐵箍箍住。不想淩君毅那小子運氣不錯,他人被箍住了,雙手卻並未箍住,這要換了旁人,這鐵箍是百煉精鋼鑄成的,怎麼也無法脫身。哪知這廝身上,佩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刃,居然把四道鐵箍全削斷了……”話聲一落,接道:“你去打開抽屜瞧瞧。”
林子清依言拉開了抽屈,目光一抬,朝戚承昌望去,這是向他請示之意,抽屜打開了,你有什麼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鴻生的那份報告,有何異樣?”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屬下看不出什麼異樣來,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頁看看再說。”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報告”,指尖一觸,立成碎粉,不覺驚詫無比,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這是少林七十二藝中的‘純陽功’,功能熔金毀石,和玄門‘三昧真火’、‘三陽神功’,差相仿佛。”
林子清道:“淩君毅是少林門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來的徒弟,反手如來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據說數百年來。少林寺從無能兼通七十二藝中數種以上的人,但反手如來,卻精通十數種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鴻生的這份報告,既已全毀,是否要他再寫一份呢?”
戚承昌點頭道:“不錯,這就是兄弟要你來的原因之一。辜鴻生的報告被毀,辜鴻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殺以滅口的可能,目前他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但也許淩君毅他們尚不知道他落腳之處。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寫一份報告來,並令一隊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後,喬裝各式人等,住進隆記客棧,暗中予以保護,咱們也不妨以他為餌……”
話聲末落,隻聽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接著就聽一隊大領班裴福基的聲音說道:
“屬下裴福基、費世海告進。”
戚承昌抬頭道:“進來。”
裴福基、費世海相信走入,兩人看到林子清,一齊點了點頭。
林子清趕忙站起,躬身道:“屬下見過二位大領班。”
戚承昌沒待兩人開口,問道:“你們搜查的結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屬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東來閣一帶,均無奸細蹤影。”
戚承昌目光一轉,朝費世海問道:“那白衣人掩護淩君毅,是朝西逸去的,你們可曾追上了?”
費世海尷尬的道:“屬下從太乙閣、晚香亭,一直搜到蒼石,都沒有敵蹤……”
戚承昌不待他說完,憤怒的道:“難道他們會插翅飛了不成?”
隻聽門口又有人說道:“屬下霍如龍告進。”(第二隊的大領班)
戚承昌喝了聲:“進來。”
霍如龍走進書房,戚承昌就劈麵問道:“你也沒搜到奸細,對不?”
霍如龍低下頭,應了聲“是”。
“砰!”戚承昌一掌擊在茶幾上,怒吼道:“你們都是些飯桶,叛黨已經鬧到咱們營裏來,他們隻有兩個人,你們出動了幾十個人,包抄圍捕,居然連人家一點影子都模不到,你們還有臉來見我?”
三個大領班被他罵得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開口。過了半晌,還是裴福基躬著身道:
“回統帶,據屬下看,淩君毅和那白衣人,對行宮路徑似是極為熟悉。他們從蒼石一帶逸去,正是地勢最冷僻,也是咱們防範最弱的所在。隻要翻過後山,已是郊外,那裏雖然駐有一營禁軍,但遇上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實非他們所能阻擋。”他輕輕一語,就把沒搜捕到奸細的責任,推到了禁軍頭上。林子清聽得暗暗好笑,但臉上卻是不敢絲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聲,徐徐說道:“費世海,你派一班人駐到蒼石一帶去,那裏地勢偏僻,另一方麵也因山後駐有禁軍,使咱們在防衛上,有了疏忽,你叫要去的領班,告訴禁軍營的陸管帶,加強戒備。”
費世海兩足一並,口中“喳”了一聲。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幫的幫主牡丹,隻是他們何以會對宮裏的路徑,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頭不覺一凜!
裴福基驚奇的道:“統帶認為那白衣人是女的麼?”
戚承昌一手撚須說道:“淩君毅退出之時,兄弟正待跟蹤追出,聽到他喝了聲‘打’,他雖然故意把聲音壓得極為低沉,但如何瞞得過兄弟?那明明是女子口音,再說他打出來的是一蓬梅花針,此種暗器,多半是婦女使用之物,而且此人身形極為苗條輕靈,可能就是百花幫的幫主。”
林子清經他一說,心中不禁暗暗驚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經驗老到,說的沒錯,白衣書生身材苗條,口音清脆,確然不像男子。當然他知道白衣書生絕非牡丹,而且她也決不會是自己認識的姑娘,那麼她是誰呢?
戚承昌拍著茶幾,續道:“不管他們是什麼人,咱們熱河城,可不是黑龍會,任由叛黨猖獗。我限你們三天之內,把淩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給我查出他們行蹤來。”
“喳!”三個大領班除了應“喳”沒有二話。
戚承昌回過頭來,說道:“林兄可以走了,有兩件事由你負責,第一是暗中保護辜鴻生的安全,要他盡快再寫—份報告,第二是查明客棧胡同幾家客棧裏,有無形跡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屬下遵命。”躬身領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吳從義,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後,分別住進隆記客棧去,告訴他們不能讓人家瞧出破綻來。還有,他們不準在客棧裏三五成群的聚賭、酗酒,誰要違令,我就砍了他們腦袋。”
吳從義站直身子,連聲應“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點,你去傳令之後,立即回來,我還有後命。”
吳從義又應了聲“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顧了三個大領班一眼,道:“你們也可以去休息一會了,天亮之後,全給我出去踩踩盤。對了,你們記著,我己命林子清負責偵查客棧,你們隻要給我全力偵查民房就好。”
霍如龍懷疑的道:“統帶……”
戚承昌揮揮手道:“不用多說,你們隻要照我的話去做就好,但得記住一點,不可打草驚蛇。”
三個大領班不知統帶葫蘆裏賣什麼藥,三人同聲應“喳”,行了一禮,一齊退去。
不多一會,吳從義傳了令回來,躬身道:“統帶還有什麼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問你,你方才到東升客棧去的時候,二領班是否在房裏睡覺?”
吳從義愕然應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裏夥計領你去的?”
吳從義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門,還是夥計敲的?”
吳從義道:“是夥計敲的。”
戚承昌道:“二領班睡得很熟?”
吳從義道:“是的,但夥計敲了兩下,二領班就來開門了。”
戚承昌道:“你有沒有到他房裏去?”
吳從義道:“是二領班叫屬下進去的。”
戚承昌又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吳從義道:“二領班支走夥計,就問屬下有什麼事?屬下說是你老請他來一趟。”
他把方才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戚承昌聽的隻是點頭。
吳從義惶然道:“屬下有什麼不對麼?”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沒有,我隻是想知道二領班是否夠機警?他奉派到東升客棧去,不能泄露了咱們這裏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細問問,沒什麼,你可以去了,不過我問你的這些話,你不準泄漏半句,知道麼?”
吳從義連聲應“是”,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負雙手,自言自語的道:“這麼說,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宮,一路策馬馳行,這時不過四更左右,街上並無行人,馬匹跑得極快,不多一會,就已回到東升客棧。此時伺候馬匹的小廝尚未起來,一名店夥看到他回來,立即從店堂裏趕出,接過馬去。
林子清回轉房中,剛一跨進房門,突然發覺房中有人,心頭不由—怔,隨手掩上房門,立即壓低聲音問道:“誰?”
他話聲末落,黑暗中已經有人一閃而出,低聲道:“是兄弟丁嶠。”
林子清已經看清潛入房中的果是喬裝老蒼頭的丁嶠,不覺吃驚道:“丁兄此時前來,不知有什麼緊急之事?”
丁嶠道:“淩兄這時候才來,你去了哪裏?”
林子清道:“在下剛從行官裏來,天亮之後,侍衛營即將有人大事搜索,丁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嶠道:“老夫人已經遷居到城外白雲庵去了,隻是不放心淩兄,特遣兄弟前來,給淩兄報訊。戚承昌是行宮侍衛營的統帶,如在行宮裏遇害,事情就會鬧大,因此要淩兄千萬不可在行宮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斃了他了。”
丁嶠道:“兄弟是給淩兄報訊來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裏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嶠笑了笑道:“兄弟是聽幫主說的,百花幫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那裏當使女。”
“迎春”,這名字林子清並不陌生,當日在“絕塵山莊”的貴賓區“蘭花”,伺候他的就是迎春。
林子清輕輕歎息一聲道:“百花幫真是神通廣大。”
丁嶠道:“天快亮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問問牡丹姑娘,昔年山東總督國泰有一個師爺,叫做陰世判宮錢君仁,據說就匿居在熱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弟一連查訪了多日,都沒有他的下落。”
丁嶠點頭道:“兄弟記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會再來報知。”說完,一手拉開房門,閃身而出。
丁嶠走後,林子清在床上調了一會息,天色已經大亮。他開出門去,那名青衣使女已在門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來,立即送上臉水,伺候著林子清梳洗完畢,又送來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