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酒樓認母(3 / 3)

林子清這才體會到東升棧的貴賓房當真伺候周到,賓至如歸,旁的客店,萬萬不及。

用過早餐,林子清出了東升棧,走到樓底,跨進隆記客棧,就看到三個第一班的弟兄。

兩人扮作布販模樣,一個頭戴一頂氈帽,身穿布褂,手上圈著馬鞭,像是趕車的正在店堂裏,翹著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還沒動身,他們坐著在等房間。

林子清裝作不識,自顧自朝上房而來,到得辜鴻生的房門口,他就看到領班吳從義就住在辜鴻生的隔壁,房門敞開著。

林子清緩緩在他門口走過,吳從義立即迎了過來。

林子清四顧無人,壓低聲音問道:“都住進來了麼?”

吳從義恭敬地道:“這裏隻有五間上房,都住滿了,其餘的人,分住在前後普通客房裏。”

林子清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吳從義應了聲“是”,悄悄退下。

林子清舉手在辜鴻生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叫道:“辜兄起來了麼?”

辜鴻生聽出是林子清的聲音,慌忙應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來7,請進。”

迅快的開啟房門,側身讓客。

林子清跨進房中,辜鴻生立即掩上了房門,躬著身道:“林兄請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張椅上坐下,抬頭道:“昨晚營裏出了事。”

辜鴻生休然一驚,張目道:“營裏出了事!有人潛入行宮?”

“唔。”林子清緩緩說道:“他以‘純陽功’毀了辜兄那份‘報告’,還用利劍削斷統帶裝有機關的一把椅子,和統帶對了一掌三劍,才穿窗逸去。”

辜鴻生驚詫的道:“被他逃脫了?”

林子清“晤”了一聲。

辜鴻生更是吃驚道:“這人專為兄弟那份報告去的,他能在統帶手下逃脫,武功定然極為可觀,隻不知他是誰?”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淩君毅。”

“淩君毅!”辜鴻生聽得機伶一顫,臉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陣扭曲,自言自語的道:

“會是他!他真的已經來了。”

林子清微曬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鴻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熱河,決不會放過兄弟的,試想他連兄弟的一份報告都要毀去,還會留我這個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一身技藝,足可稱得上一流高手之列,怎麼提起淩君毅,如此膽怯起來?”

辜鴻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這姓淩的是反手如來的傳人,連韓會主都不是他的對手,兄弟這點武功,隻怕在他劍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隻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著下巴,嘿然道:“辜兄說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鬥不可。”接著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隻管放心,統帶早已想到他可能會對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負責保護辜兄的安全,今天一早,兄弟已調來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進隆記客棧,就在辜兄這間房的四周。隻要他敢來,不計死活,也得把他留下來。”

辜鴻生聽得稍稍感到心頭放下一塊石頭,舒了口氣,才道:“不知統帶對兄弟可有什麼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統帶要你重寫一份報告。”

辜鴻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著目光一抬,問道:“隻不知統帶可曾限兄弟幾日寫完?”

林子清道:“那倒沒有,我想辜兄盡可能早些趕寫完畢才是。”

辜鴻生道r“林兄說得是,兄弟一定盡快趕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寫吧,兄弟不打擾了,你隻管安心,四周房裏都是侍衛營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會有事,入夜之後,我會來的。”

說完,啟門走出。

辜鴻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林子清蹬出隆記客棧,心裏一直在盤算著,戚承昌已經有了下落,那個陰世判官錢君仁,不知住在哪裏。自己若是沒找到錢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因為戚承昌一死,熱河城裏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錢君仁聽到了戚承昌的死訊,也必然會躲匿起來。

這樣一來,自己要找他豈不更難了?

丁嶠告訴自己,戚承昌有一個外室,在東城顧家花園,自己總得先去踩踩盤,一旦下手,也好有個退路。現在,他負責查“莠民”,這是公差,正好趁此機會,到處看看。

他沿著西門大街,一路裝作閑逛模樣,每—條橫街小巷,都暗暗留神,茶樓、酒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但他既不認識錢君仁,諾大一座熱河城,何異大海裏撈針?這一個大圈子,繞到東城,已是日頭偏西,暮色初垂!

東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條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躊躇。丁嶠隻告訴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可沒說“顧家花園”在什麼地方。這裏往來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訂聽。目前他還不打算對戚承昌下手,萬一問到和顧家花園有關的人,豈不打草驚蛇?戚承昌是侍衛營的統帶,熱河城裏炙手可熱的人物,他金屋藏嬌的地方,縱然並未公開,但這是公開的秘密,既是他外室,豈會沒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護?

林子清覺得自己應該再過去看看,哪知才走了兩步,就發現這條冷清的小街口的路旁,有兩塊“界石”赫然寫著“顧宅”二字。

原來這條可容得兩輛馬車並馳的小街,竟然並非街道,而是姓顧的私產——一條通向他宅院的寬闊的道堂!

東城!姓顧!林子清心頭閃然一動,轉臉朝道中凝視進去。

這條寬闊的胡同,兩邊種著一排高大的樹林,頗有隕森之感!這真像是一條小街,不,城裏許多狹小的街道,還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說也有百來丈遠,是一座高大的門樓,緊閉著兩扇朱漆大門,一對烏黑的門環。古老而有氣派:隻要看上門樓一眼,你就會聯想到這座宅院,準是既深又大。

“顧家花園”!準是顧家花園無疑!東城雖有不少大宅院,但不會再有大過這座房屋的了。顯然這姓顧的,是個有錢人家,也許是京師裏某一位大員的別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熱河來避暑,官宦富賈,自然也可以在熱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園別墅。

以戚承昌在熱河的地位,縱是外室,確也應該住在這樣氣派的所在。終於給自己找到了,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打量著弄底大宅,又緩緩移步,從橫街轉了過去,地勢漸漸荒僻,前麵有一道小河,一條石條的小橋,過橋是一片田疇,再過去,遠遠已可看到城牆。

林子清沿著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經繞到後麵來了!他估計隔河應該就是姓顧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遙望,沒錯,那是一道高大的圍牆,還有水門。他站在隔岸,雖在暮色之中,隱隱可見圍牆內樹木蔥鬱,有不少亭台樓閣。果然是顧家花園!

林子清心頭既己證實,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著原路,走過小橋,一路朝東門行去。此時華燈初上,西門大街上,到處燈火輝煌,行人往來,就好像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正行之間,耳邊突聽到有人喝了聲:“打。”

聽音入耳,就覺得有一縷勁細風聲,朝腦後打來!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

他當然不在乎。有人偷襲,幾乎連頭也不回,左手漫不經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來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時察覺風聲雖勁,但入手極輕,不類暗器,那隻是一個紙團。尤其那聲”打”,聽來更是十分耳熟!不是麼?昨晚那個突然現身的白衣書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針”之時,也喝過一聲“打”,聲音就和方才這聲喝“打”,完全出於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從僅僅一個“打”字,分辨出白衣書生是一個女子。這聲“打”,確是女子口音,而且還帶著極輕微的嬌笑!林子清反應不慢,動作更快,心念一動之際,人已驀地轉過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來,哪有白衣書生的蹤影?也許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總之,林子清沒找到要找的人,連一點影子也沒有。紙團猶握在掌心,他心知對方傳來這個紙團,必有緣故。以她昨晚突然現身相助,應該是友非敵。老實說,昨晚之事,自己設想到戚承昌會睡在書房裏,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驚動了整個侍衛營,當時要不是白衣書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別人引開,自己縱然不懼,但要想突圍,也不是一件易事。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麼她傳遞這個紙團給自己,莫非有什麼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覺自己料的沒錯,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來,顯然是防範引人注意,自己總不能站在大街上,打開字團來瞧。一念及此,不再猶豫,目光左右一顧,正好前麵不遠有一家酒館,這就舉步朝酒館中走入,找了個座頭坐下。酒保過來問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顧沒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開紙團,低頭瞧夫。

這一瞧,他幾乎變了臉色!

紙團上隻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門及第坊民家,行跡已露,遲恐不及矣。”

另外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

“乾德仁,即錢君仁,東升棧之老板也,特此奉聞。”

林子清看的又驚又喜,驚的是字條上的“令友”,不知是誰。已經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

喜的是自己找了幾天,毫無一點眉目的陰世判官錢君仁,也有了著落!

跑堂的送來酒菜,他在這一諒一喜之下,幾乎食難下咽,喝了兩盅酒,突然下了決心,沒待夥計送上麵來,就起身丟下一錠碎銀,匆匆出門。走到僻靜之處,四顧無人,舉手朝臉上一抹揩去易容藥物、腳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門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裏,就向街邊攤販問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條彎曲的小巷,兩旁都是一些簡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際,發現拐角暗陰處站著一個人。這人穿的是一件藍布大褂。頭頂氈帽壓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來,他就緩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飽了飯出來散步的人。

林子清心裏暗暗冷笑,一個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後,但這人反應極快,身手也相當俐落,發覺身後風聲,一閃就躲了開去,霍地轉過身來。

林子清沒待他開口,就壓低聲音問道:“你是第幾隊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著問道:“朋友你說什麼?”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認識我?”

那人冷聲道:“朋友是誰?”

林子清道:“你不認識我,大概總認識這個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攤著一牌銀牌,朝那人麵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聲道:“你是二領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禮。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聲道:“這裏不是在裏麵,兄弟不可多禮,咱們邊走邊說,免得引人注意。”說話之時,收起銀牌,揣入懷出那人惶恐的道:“屬下張旭初,是第二隊第一班的,方才有眼無珠,不知你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來是張兄,大家沒見過麵,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統帶就要在下負責煩辦這件莠民案子。方才接到統帶密令,要在下趕來,張兄你這裏,可有什麼情況?”

張旭初道:“咱們今天全體出動,恢查民房,據報這巷於第五家前天來了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動可疑,領班要屬下在這裏暗中監視。”

林子清心頭迅速一轉:“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那是祝文華、唐少卿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麵點點頭、問道:“他們可有動靜?”

張旭初道:“沒有,他們一直沒有露過麵。”

林子清故意皺皺眉道:“你們領班隻派你一個人在這裏?”

張旭初道:“還有一個在巷底,他叫薑一貴。”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個人,你們領班隻派兩個人,這不是太大意了麼?”

張旭初陪笑道:“是,是,屬下隻是暗中監視而已,領班已經報告。廠大領班,準備在二更動手,先把他們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莠民呢?”

張旭初道:“大領班說過,寧可抓錯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林子清道:“這話說的也是,晤,你領我去看看。”

張旭初吃驚道:“二領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著道:“方才大領班交代下來,咱們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驚蛇。”

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統帶之命,先來了解一下這一帶情況,你自然得帶我去實地勘察一下,不然讓他們跑了,你負責?”

張旭初自然負不了責,連聲道:“是,是,屬下領你老去。”

說著果然轉過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這條小巷,黑忽忽的對麵不見人影。張旭初領著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腳下忽然一停,壓低聲音道:“就是前麵那一家。”

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間破舊的矮瓦房,門前還歇著一輛破舊的手推車,一見而知是做小買賣的貨郎家裏。屋中燈火已熄,黑沉沉的聽不見一點聲音,敢情已經睡了。

林子清問道:“這是貨郎的家?”

張旭初連連點頭道:“是,是,就是這一家。”

林子清口中“唔”了一聲,一指朝他背後點了下去,右手及時抓住他臂胳,夾著他一下闖到門口,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屋內沒人作聲。林子清心頭焦急,又輕輕叩了兩下。裏麵還是沒人答應。林子清伯露了行跡,顧不得許多,左手食指默運功力朝木門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個小洞,然後湊著嘴,用內功把聲音朝裏送去,說道:“裏麵有人麼?”

這句話外麵聽不到,但傳到屋裏,聲音就十分響亮。

果然,這下裏麵的人聽到了,隻聽蒼老的聲音問道:“外麵什麼人?半夜三更的有什麼事?”

林子清聽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潛龍祝文華的聲音,還有是誰?他沒學過改變聲音的技術,任你如何裝作,依然可以聽得出來。

當下改以“傳音入密”朝屋內說道:“祝莊主,快開門,是在下。”

裏麵的祝文華顯然沒聽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頓,問道:“你是什麼人?老漢姓王,你別找錯了人。”

林子清急道:“時機緊迫,祝莊主快些開門,不就知道了麼?”

屋裏隱約響起一陣極輕微的衣抉飄風之聲,那是有兩三個人從裏間飛閃而出,隱入門後。這自然瞞不過林子清的耳朵。

接著火光亮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了出來,木門呀然開啟: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當門而立,說道:“朋友有什麼事?”

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僂老者正是潛龍祝文華所扮,沒待說他完,早已夾著張旭初一閃而入,口中低喝一聲:“祝莊主快掩上門。”

祝文華幾乎沒看清人麵,林子清已經閃入他們客堂之中,心頭不覺一怔,這一刹那,他龍鍾老態盡行斂去,身形倏地轉了過來,右肘橫胸,目中隱射棱芒,沉喝一聲:

“你……”

客堂上首一道門前,手掌油盞的,是一個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門處,左右兩邊各隱著一個人,那是唐少卿、唐文卿兄妹,他們都改了裝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間站定,唐少卿已經迅快的掩上了木門,他把林子清圍在中間,敢情準備出手,但就在祝文華“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來人是誰了!

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幾乎同時驚喜的說出一聲:“是你!”

祝文華兩眼發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們住在這裏,啊,這人是誰?”

林子清放下張旭初,朝祝文華拱拱手,說道:“祝莊主,詳細經過,此時已無暇多說。你們住在這裏行跡已露,此人是行宮侍衛營的爪牙,他們準備二更前來圍捕,祝莊主和唐兄趕快離開此地,家母現住東門外白雲庵,暫時還是到白雲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辦,要先行告辭了。”說完正待轉身。

唐文卿急著問道:“你到哪裏去?”

林子清道:“巷底還有一個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

視文華道:“此人如何處置?”

林子清道:“在下已點了他死穴,讓他留在這裏就好。你們快些去吧,在下辦完事,自會到白雲底去的。”轉身開啟木門,閃身而出。

狹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給林子清掩護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遠就看到一個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覺,林子清已經到了他麵前,那人倒也機警,身形一偏,閃開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