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讓他頭痛的就是他不得不去尋求比較廉價的塗料、比較廉價的顏料、比較廉價的煤炭、比較廉價的工人,還有就是為了金錢而不得不無盡無休地操勞。
“要是這樣下去的話,非得製造廉價劣質品不可了。”有一次他對莫雷茨說。
“可是收入也多了。”
對他來說,又過去了忙忙碌碌的幾個星期。
工廠一直開工,然而隻是生產棉紗,出售棉紗;因為去年冬天,棉紗業倒閉不少,秋天一到,需要立即上升,所以棉花很貴,需要量很大,生產出來之後,立即就能賣掉。可是現在,其他車間也開了工,要生產,要儲存。等銷售旺季得等到嚴冬來臨;與此同時,還一直需要新的、不斷的投資,而貸款來源卻沒有擴大;恰恰相反,來源幾乎完全枯竭了。
格羅斯呂克帶頭大搞陰謀;他們合夥幹,用卡環卡住工廠的咽喉,破壞信用,拒絕貸款,散布危害諸多的謠言,說什麼公司近期會破產。
正因為如此,博羅維耶茨基越來越煩惱,越來越頻繁地注目於老米勒,反複揣摸,是不是可以多次請他作點犧牲,助以一臂之力。
可是他仍然躊躇不決,倒不一定是為了安卡,因為他心裏明白,憑什麼條件米勒才會出錢;他之所以躊躇不決,是因為他太驕氣,因為遇到了接二連三的阻礙,心中十分惱怒。
他在很認真地考慮自己和自己的處境的時候,也嘲笑自己愚蠢的偏見,幾乎咒罵他常常稱之為憐恤心的那種多愁善感;因為這種憐恤,所以遲遲不能跟安卡一刀兩斷,跟瑪達結婚。他聽從了憐恤心的擺布。
這也許是因為他天天見安卡的麵,逐漸了解了她的心境。她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歡快、直爽、信任他的姑娘,而好象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滿麵憂愁,不動聲色,聽天由命。
他心疼安卡。
可是安卡呢?
安卡與以往判若兩人。她憔悴了,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在他看來,是深沉的、無法醫治的悲哀。
她整天整天守著阿達姆先生,阿達姆先生不知怎麼在十一月初得了中風;雖然救活了,卻癱在床上,隻能稍稍動動雙手,含含糊糊說一兩句話。
她必須照顧他,忍受他有時候孩子般的反複無常的脾氣。她為他念書,編造各種有趣的故事,因為,他雖然臥病在床,卻因過慣了輕鬆活潑的生活,所以現在感到無聊已極。
她承擔了一切,並不是因為她感到有興趣,而是出自對公公的愛戴。
可是由於他患重病,這座房子顯得更加荒涼,對於她來說,變成了一座她必須生活其中的墳墓。
日子慢慢地挨著,單調得可怕,阿達姆先生的癱瘓沒有變化,她和卡羅爾的關係也沒有變化。因為父親罹病,卡羅爾晚上常常久坐家裏,反複談他的買賣事,常常衝她說話。
這個作法安慰不了她,反而使她對一切更冷淡了。
她不願意告訴他:他不在家時她覺得還輕鬆一點。
因為在他那張幹活幹得疲倦的臉上,顯得心事重重,他那陰鬱的目光,有時候使她頭腦發脹,使她煩躁、痛苦。
她常常責備自己:卡羅爾痛苦的原因在她,都是她的過錯。
然而,這種自我咎責持續未幾,就變成了對自己尊嚴受辱的痛苦感受和對他的冷若冰霜、自私自利的心靈愈加深刻的認識。
可是這時候,她的心裏重又產生了對他的憐憫。
而且,也常常有回聲出現的時刻,這不是往日愛情的回聲,而是對愛情的渴望,對沉醉於某種感情衝動的渴望,把整個生命投入雄壯波浪中去的渴望,但願這樣的波浪把她卷走,但願它能夠結束她空虛、期待、漫無目標的遐想,和她的軟弱無力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