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她和尼娜長久的促膝談心中,尼娜點破了她嚴守的這個內心秘密,驚奇地問:
“你為什麼要苦惱呢?幹嗎不馬上分手?”
“我不能。我怎麼能跟父親分開呢;而且,他要是聽說我們分手,會一下子氣死的。”
“你又不愛他,怎麼能結婚呢。”
“別談這個了。我不能嫁給他,嫁給他就毀了他的前途;他得娶一個闊太太,好實現他的計劃,好達到他要達到的目標。我不願當他的絆腳石,所以……我不。”
“那你還是愛他羅?”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有時候愛他,有時候恨他。可是我老是為他惋惜,惋惜極了,因為他很不幸。我預感到,他以後永遠也不會幸福。”
“可是你們也不能老這麼僵著呀。”
“唉,活著就是痛告,痛苦!一年以前,甚至今年春天,我還那麼幸福呢。那種幸福哪兒去了,哪兒去了呢?”她痛心地埋怨著,聽不進尼娜的安慰話,她凝望著窗外,凝望著白雪皚皚的世界,被工廠的煙弄得肮髒的世界。
光禿禿的樹枝被風吹得搖搖曳曳,彎下了腰,發出悲哀的、淒涼的沙沙聲,向窗口探著頭,好象乞求拯救和憐憫似的。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白頭偕老,把兩顆心永遠聯結在一起、融化在一起的愛情,究竟是什麼呢?是夢幻,是迷霧,哪一股風都能吹散的迷霧……我到底是愛過他的!我當時覺得,我實在愛他;全心全意,把整個心靈都獻給了愛情,我那種深情厚意,如今到哪兒去了?”
“就在你這一席訴苦之中。”尼娜輕輕地說。
“這種愛情又如何了呢?我看準了,他不愛我,因此我的愛情也就不複存在了。偉大愛情的存在和發展都靠背叛、流血競爭和遭受各種痛苦。不,我所理解的愛情不能是這樣,我肯定不善於感受偉大的感情,真正的愛情。”她埋怨自己,隻在自身上尋找惡的根源,隻責備自己。
“是啊,世界上有各種各樣充滿痛苦的愛情;在一般的情況下,這樣的愛情都會死亡。有變形蟲式的愛情,它們必須依附在相愛的人身上,它們從那兒獲得生命一天,才能存在一天。有的愛情,就是聲音,必須呼喚,它才能存在,因為它自身是不存在的。但是你不用責備自己,因為你沒有過錯。”
她沒有把話說完,特拉文斯基就進來了,站在那裏,不想打斷她們的談話。
“今天晚上你在家嗎?”
“我來告訴你,我馬上得走。今天是星期六,庫羅夫斯基家要開會。”
“總是聽說你們開什麼了不起的會。你們在那兒幹什麼?”
“喝點酒,談談話,什麼都談。這些晚間聚會,就是為了談談實際情況,沒有偏見。由庫羅夫斯基主持。”
“奇怪,你們願意聽別人談論自己的話,說話是件容易事;反正談自己的實際情況,不加偏見,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當然,互相談實際情況,又都洗耳恭聽,顯得奇怪。”
“這隻能證明,文明人光有工廠、利潤和金錢還不夠,還要隔段時間清醒清醒頭腦,想點事情,就是幻想也行。”
“你說得對,因為就連凱斯勒也會到會的,就為了能夠顯露一下他那醜惡的靈魂,無緣無故把我們臭罵一頓。這是他獨一無二的本事。惡習不改。”
“一個人拿自己的醜事和好事一起誇耀,是同樣趣味橫生的,隻要別人承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