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1 / 3)

在庫羅夫斯基住的旅館裏,組成他們這個緊密小圈子的全部成員差不多都已經來了;他們坐在一張大圓桌周圍,桌子上擺滿了酒瓶和幾個插著十幾根蠟燭的銀製燭台。

特拉文斯基是拉著卡羅爾一起來的,因為他半路上抓住了他。

他們正碰上凱斯勒在發表氣勢洶洶的攻擊人的講話;他用沙啞的、充滿憎恨的聲音說:

“別說是一個,就是你們有十個工廠,也建立不了你們自己的工業。你們首先得學點文明,創造點工業文化,不然你們瞎費勁,就不能不讓人笑話。我太了解你們了!你們都很有才華,因為歐洲的形形色色、名噪一時的賭棍和賣唱的有一半都是波蘭人。你們既然有本事,手腕又靈,都是大名鼎鼎的老爺,那你們為什麼不到摩納哥去?為什麼要錯過尼斯、巴黎、意大利的賭博旺季?在那些地方你們會引起大轟動的,你們不是很喜歡別人佩服你們嗎?你們不管幹什麼,都是為了讓人佩服,在眾人麵前賣弄,讓人用空洞的漂亮言詞讚美!你們的工作、貴族派頭、藝術、文學、生活,都不過是連篇的廢話,說得多少動聽一點而已,都是給展覽廳用的;要是沒有展覽廳,就給自己欣賞。你們在開張以前,就已經破產了。你們都是拿一切東西調情的能手。我毫不抱成見,我可以說出我的觀感、一係列純粹解剖學的、基本的原則。你們是裝成大人的黃口小兒。”

他打住了,喝了點庫羅夫斯基獻殷勤般地給他斟的酒。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也沒有道理。豬要是了解鷹,姑且這麼說吧,也會有同樣的見識。豬要是把自己的髒臭、屎尿橫流的圈、野蠻和粗暴、又蠢又殘暴的力氣、招人討厭的哼哼聲、光知道叭唧叭唧死吃的那點聰明,把這一切去比鷹的美麗、鷹對自由的渴求、飛向太陽的願望、鷹的自豪感、對廣闊天地的熱愛,豬就會痛恨雄鷹,就會蔑視鷹的。因此,你所說的話,決不是什麼綜合,隻不過是下等動物代表的惱羞成怒的哼哧而已。”庫羅夫斯基回答,又給他添酒。

“不管是什麼,對我都一樣,因為我恨你們,討厭你們。”

“把他趕出去。”梅什科夫斯基霍地站了起來,吼了一聲。

“算啦算啦!他恨咱們,證明咱們有力量。”

凱斯勒已經什麼也不說了,在座椅上伸伸懶腰,拿出一封又髒又皺的信來看了看,不懷好意地笑著。

“這個話題說完了,倒快。”卡羅爾提醒說。

“凱斯勒亂咬,咱們讓他咬去;一咬就露出他那一嘴吃奶的牙。他那種見識,讓他當大夥兒的笑柄吧!他以為他一臭罵咱們,一扇動種族蔑視和仇恨,咱們就絕望得都趴下,要不就給嚇得把什麼都拱手讓給智慧、勤勞、有文化、又高貴的德國人了。愚蠢!他哪裏知道,一個民族要想生存、發展和取得勝利,就必須承受仇恨的鞭笞,受到想要撕碎他們的豺狼的包圍,而不是哼著太平和愛情的聖歌的天使的包圍。”

“畢達哥拉斯①說,世界是一個數;可是你呢,凱斯勒,你隻是一個零,嚇人的零,特殊的零。”梅什科夫斯基憤怒地嚷道。

“大家請喝酒。”莫雷茨勸酒,不動聲色地一直聽著。

他們一巡又一巡地喝著,抽著香煙,沉默了片刻。

特拉文斯基喜歡談一些與話題毫不相幹的散亂的想法和見解;於是他打破沉寂,開始用清晰的、象唱小曲兒一樣的聲音說:

“靠小心謹慎生活的人,作為一個大機器中運轉良好的小齒輪的人,隻能創造灰色的社會背景;對進步來說,這隻是零,可是從保存‘現狀’②來說,這是個大數量;因此,在最好的情況下,這也隻是文明的保存者,而不是創造者。”——

①畢達哥拉斯(公元前570——公元前497),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

②原文是拉丁文。

“你是什麼意思,你想要幹什麼;要個人崇拜嗎?”維索茨基機敏地插進來說。

“我不過是要確認,優秀的個人能夠引導世界前進,沒有他們,世界恐怕隻有黑夜,到處是一片混亂,人欲橫流了。”

“可是這些人從何而來?從月亮上掉下來嗎?還帶著預備好的法律、進步、發明、創造的一覽表,怎麼?要不然,他們就是這一大群灰色的‘保存者’、這個社會背景的產物?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我的話完了。”他急不可耐地叫嚷,翹起胡子,拉開翻領,卷起袖子,準備進行更激烈的爭論。

“你快說出最後的結論吧。”特拉文斯基隨隨便便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