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的個人,照你所說的,引導世界,而藝術、科學、行動、感情等等的天才,隻不過是無意識的工具而已,他們的種族、民族或者國家把他們生出來,就是讓他們成為它們的代言人。可是他們的偉大程度,是和環境的偉大程度成正比的。他們是凹透鏡,在這麼一塊透鏡裏反射、聚集了自己民族的全部幻想、欲望和需要。因此,很難設想,在巴布亞人中間能夠產生哥白尼,或者海納—弗龍斯基①。”
“我要用同樣的事實說服你,情況並非那樣,天才不是自己民族的產物,而完全是別的東西。不過我首先要給你說一個關於天才的產生的古老神話故事:從前,很久很久以前,人類中間很糟糕,動物中間很糟糕,整個自然界很糟糕,山洞裏很糟糕,荒地上很糟糕,水底下很糟糕,一切的一切都很糟糕。統治天地的是混沌之神和他的孩子們:嫉妒、仇恨、暴力、饑餓和謀殺。當時所有的人同所有的人為敵,所以天下長時間回蕩著呻吟聲和痛苦聲。有一天終於把在宇宙深處靜養的印德拉神②從睡眠中驚醒了。他傾聽了很久,看世界看得一清二楚,因而起了同情心,他的眼淚象滴滴雨水一樣地在天空中流淌,有幾滴淚珠濺落在大地上;從這些淚珠就產生了、而且還在不斷產生天才,他們引導著徘徊歧路的可憐的人類走向了光明,然後他們又回到印德拉神的懷抱中去。天才生於神的憐憫,他們是憐憫、光明、愛和對人類的拯救。”——
①海納—弗龍斯基·尤澤夫(1778——1853),波蘭數學家和哲學家。
②古代印度一神名。
“這個神話就象所有的神話一樣,如果不美妙,就沒有意義了。”維索茨基叫道。於是他們互相竭力說服對方,直到擺上晚飯時也沒停止;隻不過現在聲音低了點兒。因為庫羅夫斯基十分活躍,加入了談話,談話也慢慢變成一般性的閑聊了。
博羅維耶茨基無論怎麼都活躍不起來,他的話很少,也不聽別人的高談闊論,但是酒喝得很多,同時不耐煩地瞥著這一夥人,因為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庫羅夫斯基單獨談談。可是誰也沒有要退席的意思,特別是現在,大家又開始喝黑咖啡了。庫羅夫斯基的興致也來了一點,他捋著已經發白、鉤鉤彎彎的胡須,眨著榛子色的眼睛;那雙眼睛由於他說話越來越有勁,變得象老虎眼睛一樣。在談話中,他加進了一道一道雖然自相矛盾,卻也不無道理的格言。
這裏隨便舉幾個例子:
“誠實常常乏味,那就要力戒。”
“不時幹點缺德事,才能顯得有德行。”
“誰渴望正義,隻要花錢買,就能買到。”
“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區別何在?這隻不過是愚蠢的兩極而已。”
“惡棍有時候也要摸摸兩肋,看看能不能長出天使的翅膀。”
“羅茲承認所有的告誡,除了一條:勿盜竊。”
“用真理檢驗文明社會代價最高,因此不必擔心,真理永遠不會成為現實。”
“我們聽從法律並且尊重法律,因為法律靠刺刀支持。”
“我們的文明對於我們還處於野蠻狀態的靈魂、對於我們還是原始的本能來說,過於偉大。我們穿上文明的外衣,有如侏儒穿上巨人的衣服。”
“我們所知的一切,可以比擬為在永恒黑暗中閃光的火柴。”
“誰要是獻身於一種思想,那大可不必以此誇耀自己,因為他貢獻給這種思想的東西必定不多。”
“人無所謂好壞,隻有愚蠢與聰明之分。”
凱斯勒再也不能老老實實聽下去了,於是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嚷道:
“你們跟小孩一樣,就會玩空話的汽球解悶。我回家了。”
“我也是這麼看。”庫羅夫斯基一語雙關地說。
凱斯勒留了下來。
話題轉到了文學,是梅什科夫斯基談起來的;因為博羅維耶茨基嘲笑文學迷,梅什科夫斯基便告訴他說:
“起頭是歌曲,結尾還是歌曲,文學不是精梳棉紗紡織教課書。到此為止吧!”
他站了起來,神色奇異地瞧瞧在座的人,好象有點惋惜似的,說:
“跟我喝一杯送別酒吧,明天我到澳大利亞去。”
大家哈哈大笑,喝了一杯,可是他嚴肅地重複道:
“你們別笑,我說的是實話,明天晚上我就永遠離開羅茲了。”
“到哪兒去?為什麼?”問題接二連三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