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章(1 / 2)

博羅維耶茨基到了柏林。

他先去見露茜,因為她老給他來電報,威脅說他要是不去哪怕呆幾個鍾頭,她就要自殺。

他這次出遊,甚至感到欣喜;他心想,到底可以離開工廠休息幾天了;工廠全部車間都已開工。

工作和層出不窮的麻煩弄得他極為勞累,疲憊不堪。

他跟露茜每天見兩次麵。會見之對於他,無異於一種折磨,而且,因為露茜越變越醜,更是令人惡心;他一瞧她那變得粗壯的身材,心裏就厭煩已極,親吻起她那布滿了黃麻子點的腫臉來,就感到快把人膩味死了。

她很快就感覺到了她給他造成的是什麼印象,於是每次會麵她都哭鬧著激烈譴責他,到頭來不歡而散。

他倆在互相往死裏折磨。

她愛他還象往日那麼強烈,可是她已經不是往日那個溫柔的、火熱的情人;原來那個充滿自然豐韻、天真無邪、大膽得令人感動的露茜,那個美麗的露茜,羅茲的傾國傾城,已不複存在;她驟然變成了一個平庸的、毫無特色的、小鎮子上的那種沒有教養、沒有文化的猶太女人。動不動就叫喚,又傲慢又愚蠢。

因為懷孕,她已麵目皆非;她那個種族的各種特征,都如數顯露出來了。

卡羅爾發覺了這些變化,暗暗吃驚,可是對她又感到內疚,所以便盡可能地壓下心裏越來越大的煩厭,對於她的反複無常和動輒哭鬧隻好逆來順受。

他們每天見麵,她都滔滔不絕地嘮叨,說是他造成了她的不幸,三番五次津津有味地提及他和她的那塊肉,那個快要呱呱落地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同時老以她天天擔心死去的話來折磨他,話一說完就撲到他的懷裏,享受著激動人心的幸福。

幾天以後,他離開了她;雖然還沒有回去,可是他已經缺乏力量和耐心了。

他還在柏林,這才真正地得到了休息,白天黑夜沉溺在空洞的、毫無意義的吃喝玩樂之中。

有一天,他在清晨方才回來,一直睡到午後很晚的時候,電報局的郵差把他從睡夢中叫醒。

他睡眼惺忪,讀了一遍電文:

速歸!工廠失火。莫雷茨。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急忙穿好衣服,拿起早已冷卻的茶慢慢地喝,通過窗口望了望街道對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覺攥緊的手掌裏拿著一張紙,於是把它展平,又念了一遍。

“工廠失火了!”他瘋狂地、可怕地大叫了一聲,跳到走廊裏去,好象要去救火。到了電梯旁邊,他才清醒過來,控製住了自己。

他訂好了專車。心裏七上八下,極度不安,在火車站旁邊的一家小餐館裏等車。

他喝了什麼,作了什麼,說了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因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兒,在大火熊熊的工廠上。

有人通知他說車已備好,他才明白,於是上了車;別人問他話時,他也明白,可是他回答不上來,因為不知為什麼他的腦子裏總是一片驚叫聲:工廠失火了!

僅僅由一節客車、一節聯絡車廂和機車組成的列車,片刻之後象著了鞭的駿馬似的開動起來,憑著蒸汽的力量飛進了大雪茫茫的原野。

在火車暫停的一個車站上,他給莫雷茨打了電報,請求他電告火災情況。

火車繼續奔馳。

車站、城市、山丘、河流、森林都象在萬花筒中一樣閃爍跳動,象影子、象幻景一樣逝去,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消遁。

火車幾乎在哪兒也沒有停,象一匹睜著血紅眼睛的野獸一樣,瘋狂地向前奔馳,噴出夾著金星的雲霧,活塞唱出強勁的歌,在鐵軌上憤怒滾動的車輪轟隆作響,衝破黑暗一直地、一直地飛奔……

博羅維耶茨基的臉擠在車廂玻璃窗上,一直站著,凝望著漆黑的夜,望著向後奔馳、顫抖不停的萬物形影,望著向後急速退去的茫茫雪原。

他什麼也沒有看見,隻是時時看看表。

在亞曆山大羅沃,有一封電報等著他。

火在蔓延!

他換上等著他的特別快車,繼續奔馳。

已是深夜。

他遮住燈光,躺下,可是睡不著,因為在他的腦袋裏,在整個身軀上,都翻滾著充滿無數撕成碎片畫麵的令人驚恐的濃霧;尤其使人痛苦的是,他捕捉不到它們的輪廓,無法記住;濃霧在擴展,不可捉摸,可是又在不倦地、使人難以忍受地抖動著,充塞了他的整個身心。

他突然跳了起來,拉開燈罩,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帳目中計算自己的債權和債務。可是還沒算完,他就由於認識到自己資產的狀況而驚惶地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