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姆先生是得了心髒動脈瘤死的。大概是因為猛的受了驚嚇,當時我不在場……你快去瞧瞧安卡小姐吧,她暈過去了。”維索茨基告訴他。
博羅維耶茨基非常愛父親,這條消息嚇得他魂不附體。他好象不相信醫生的話,跑回了家。
在門口,他遇到幾個人,他們正把安卡抬到特拉文斯基家去。
“卡羅爾先生!卡羅爾先生!”姑娘喃喃低語,拉住了他的手,淚水順著她憔悴的臉上流下來。
“安靜點!別哭……我要把工廠再蓋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父親……父親……”
她說不下去了,隻是抽抽噎噎地哭泣。
“下午我去看你!”他趕忙說了一句,衝工人點了一下頭,讓他們把她抬走;一提起父親,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樣。
他到了父親身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老人善良的、高雅的麵孔。這張臉因為人死變得太厲害,僵了,似乎有句要說的話沒吐出來,忍受了扭曲著他的麵容的痛苦。博羅維耶茨基嚇得渾身發抖了。
在父親遺體旁邊,他經受了平生最為痛苦的時刻。
他極為專心地靜坐了幾個小時,解開了生活中的全部難結,自己解剖著自己,觀察著自己赤裸裸的靈魂。這樣,他完全清醒了下來,可是心裏卻泛起一股奇特的悲哀,這悲哀是早在他心裏紮下了根的。
他去睡覺,睡了很長時間。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十分清醒了,他下定決心要和命運搏鬥,要起來奮鬥。可是他馬上就碰到了第一個障礙。
莫雷茨一麵天花亂墜地侈談友誼,一麵又宣告要收回投資和資本,還說,他已經跟保險公司談妥。
“你的脾氣,我摸透了。為了把我搞垮,你安排得多陰險。你是不是以為,你能成功,而我呢,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你現在心煩。你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麼話,你懷疑我的那些話,太冤枉我了。我退股,因為我不能把錢放在一個受損傷的工廠裏。沒有我,你照樣有辦法。我得活下去,跟我嶽父辦廠,馬上就需要現金!”
他開始口若懸河地說他的買賣事;由於要作買賣,他不得不退股;他竭力為自己辯解,最後甚至摟住了博羅維耶茨基的脖子。
“卡羅爾,你別這麼瞧著我,我愛你,把你當成親兄弟。一想到你的損失,我這心裏就別提多難受了;因為難受,我挺想幫你點忙,也多幫不了什麼,是不是可以把工廠地皮和剩下的東西賣給我。你知道,我對朋友是一片真心。我可以付給你現金,可以借你錢,馬上付給你。你重整旗鼓,總得有點本錢嘛。”
這個提議把卡羅爾氣得火冒三丈,他拉開了屋門:
“等我回答你!買賣事到辦公室談……”
“什麼!什麼!回答我?……我這分友誼,這分真心!”莫雷茨嚷道。
“滾出去,不走我就叫人拉你出去!”博羅維耶茨基厲聲喊道,按鈴叫馬泰烏什。
莫雷茨走後,他坐下來算帳,算了很久。
算完帳後,他站了起來,臉色蒼白,精神恍惚,因為保險費隻夠償還大筆的債務,還有一大堆小筆債務得清,這樣就得把地皮也拿去還債,結果他就得傾家蕩產了。
他又得去為別人效勞,又得對別人俯首貼耳,又得變成某一個大機體中的一架機器,又得埋頭苦幹許多年,忍受沒有資金的痛苦,作白日夢般地盼望自由;又要被捆在鐵鏈子上仰人鼻息,透過籠子格,從下麵眼巴巴地瞧著人家蓋工廠,作大買賣,一百萬一百萬地賺大錢,過一呼百應、豪華闊綽、歡暢痛快的生活!
“不行……不行……不行……”他咬牙切齒地說,又蔑視又憤恨地驅散了這些陰暗的前景。
迄今的生活他已過膩,圖的是什麼!再不能過那種日子了。
他開始急促想著跳出這個陷坑的辦法,一秒鍾也沒有打算就此善罷甘休。
第二天,馬克斯來了,臉色蒼白,雙眼已經哭腫,連站也站不穩,可是他卻直截了當地宣布他也要退股,要把錢去投入保險。
這下子,博羅維耶茨基實在忍無可忍了。
“連你也把我一腳踢開,馬克斯?”他痛苦地低聲說道。眼淚,平生第一次的眼淚,湧上了他的眼眶,又在他的心裏充滿了極濃重的苦澀味。
但是他克製住了自己,開始衝馬克斯展示新的建廠宏圖。他的精神漸漸振作起來,他已經克服了困難,覺得沒有什麼障礙了。隻不過是,為了同命運進行這場你死我活的鬥爭,他需要的不是馬克斯的資本,而是需要他本人,需要他的真摯情誼和能力。他賭咒發誓地請求他留下來。
“我辦不到。你也別生我的氣,別抱怨我,我實在是辦不到。你瞧,我把整個心思都使在這個工廠上了;我喜愛它,就跟愛我的孩子一樣,我就靠它活著。可是,一場大火,灰飛煙滅。我差不多已經沒有力量、沒有信心再一次幹這樣的工作了。請你理解我的處境,請你原諒我。保重吧,卡羅爾,我永遠是你的朋友,以後什麼時候你都可以指望我;可是,買賣,我還是得自己作,以後幹什麼,我自己也沒主意呢。保重,卡羅爾。”
“再見,馬克斯。”
分手時候,他們互相真摯地親吻。
博羅維耶茨基對他毫無怨言,因為體察到了他的處境。何況,工人們已經告訴他,在工廠毫無辦法搶救的時候,馬克斯一個人關在事務所裏,對著工廠廢墟象小孩一樣痛哭流涕。
“我算輸得精光了!好啊,好!”他好象對整個世界發出了挑戰。
他吩咐料理父親後事,自己到工廠去了,因為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在那兒工作。
可是馬泰烏什馬上來通報說老米勒正在等候見他。
他剛一進門,老廠主就抱住他,急不可捺地說:
“我到索斯諾維茨去了,他們今天才把電報給我,所以來遲了。我心裏挺難過。真可惜啊,我親眼見過你是怎麼苦幹過來的。可是,以後怎麼辦呢?”
“還不知道呢。”
“全完了?”他馬上問道。
“全完了。”他說了實話。
“你說胡話呢。我幫助你,按普通辦法給我分成兒就行,你要蓋一個更大的工廠;我喜歡你,非常喜歡。怎麼樣?”
卡羅爾奇怪地堅持陳述著資本可能沒有著落,又用特別灰冷的色調描述了一番自己的物質狀況。可是老廠主聽到他的論點後,哈哈地笑了。
“沒有①說的!你有聰明才智,這就是最大的資本,今天你賠了,過兩年就全部能賺回來。我過去是紡紗廠師傅,沒什麼文化,可是我現在有一個工廠,有幾百萬。你娶我女兒瑪達吧,要什麼有什麼;這話,我早就想著要跟你說了。這姑娘滿不錯呢!就是你不娶她,我也要把錢借給你。我兒子威爾不願意當廠長,我得給他在鄉下買個莊子,他滿腦子想當老爺。我呢,我就想要一個象你這樣的女婿。哎,怎麼樣呀?”他說話快,用袖子擦了擦直出汗的油光光的臉,又放心不下地注視著卡羅爾。“你快說話嘛,我得走啦……”——
①原文是德文。
“好吧!”卡羅爾冷淡地回答。他當初就料到了必有今天這個收場。
米勒高興得擁抱了他一番,直拍他的後背,接著就跑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