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阿乙打來的。她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後,便給我回了過來。

本來我隻想提醒一下她,打電話的時候要小心,但一想到正跟蹤著我的許偉才,我就覺得心裏怒氣衝衝的,於是便和阿乙多聊了一會兒。說實話我早就對阿乙沒什麼興趣了,但不知為什麼,在通話裏我卻妙語連珠,說話也挺露骨的。我們甚至還約好,找個許偉才特別忙的時候,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最好就是那家樓上有鍾點房的咖啡館。

掛斷電話,我又有點後悔,不該和這個以前拋棄過我的女人聊這麼多。但感情有時候就像壁虎的尾巴,斷了,有一天又會不知不覺長起來。雖說這樣做多多少少有點對不起許偉才,但一想到他今天居然跟蹤我,我也就覺得沒什麼對不起他的了。

走到我住的小區外,我又朝後望了望,卻沒見著那輛銀灰色的轎車。

正要進小區,我的手機又響了,這次竟然是許偉才那家夥打來的。

“如書,你剛才在和阿乙通電話?我警告你,離她遠點!不然我會殺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還抱著你的骨頭睡覺!”

許偉才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最後,他又說了一句:“好了,你現在可以回小區了。”

我這才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他還在跟蹤我。

當天夜裏,有兩個警察來到我家裏,向我通報了鄭輝的死訊。

鄭輝的屍體被人扔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座廢棄旱橋下,那裏平時很少有人路過,如果不是一個流浪漢想找個遮風雨的地方睡覺,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他的屍體。鄭輝身上,起碼有上百處傷口,全是被利刃捅出來的。每處傷口都不太深,顯然是最後一刀才結束了他的生命。更讓人怵目驚心的是,他滿嘴的牙齒都被榔頭敲了下來,嘴唇也被針線縫在了一起。

警察也是從鄭輝的手機裏,查到他最後撥出的一個電話是昨天夜裏打給我的,所以才找到我了解案情。我告訴他們,鄭輝大概今天會去許偉才的牙醫診所看牙齒,那兒應該是他最後出沒的地點吧。不過,許偉才應該不是殺人凶手,因為鄭輝被殺的時候,他正跟蹤我呢,沒機會分身去殺害鄭輝。

警察問了許偉才的牙醫診所地址後,便走了。而我那天沒睡好,老是夢見鄭輝在我耳邊指著一團暗白色的光影說,“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

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半張臉都腫了起來,那顆下門牙搖搖欲墜卻又血肉相連,鑽心般的疼痛一陣一陣,如浪潮一般,一波還未停歇,一波又來侵襲。

我從藥櫃裏翻出一粒甲硝唑含在嘴裏,然後下樓打了一輛車,徑直去了許偉才的牙醫診所。這一次,必須用掉那張七折優惠卡了。

到了診所門前,我卻沒急著進去,因為在我之前,已經有兩個警察走進了診所大門,就是昨天來找我了解案情的那兩位警察。直到他們結束問詢離開之後,我才捂著半張臉走進了診所。

許偉才正在診療室裏擦拭著一具完整的骨骼標本,頭蓋骨被他擦得熠熠發亮,他瞟了我一眼,一言不發,繼續擦拭著。

我故作輕鬆地坐下,對他說:“偉才,你一個牙醫,弄個顱骨標本擺在診療室裏就行了,幹嘛要擺一具完整的骨骼標本?”

許偉才冷冷答道:“因為我喜歡。我還喜歡把活人殺死,扒皮拆骨,摟著骨頭睡覺。”他上上下下地梭巡著我,似乎把我當做了即將被扒皮拆骨的活體對象一般。

我隻好說:“別開玩笑了,我牙疼,幫我看看。”

但他卻依然冷冷地說:“不行,如書,我這裏不歡迎你!”

“為什麼?!就因為我和阿乙打過電話?”我捂著臉氣急敗壞地說。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昨天給你說過,讓你離阿乙遠一點,可你卻依然跑到我這裏來……”

“離她遠一點,和我到你這兒來看牙齒,有什麼矛盾之處嗎?”我不解地問。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阿乙也是診所裏的牙醫,我不在診所的時候,全靠她在這兒支撐!”許偉才朝我咆哮了起來。

“我……我真不知道……”天哪,阿乙居然是許偉才這兒的牙醫,真是令我大跌眼鏡。如果我沒記錯,三年前阿乙是一家小公司裏的前台文員,以前也沒聽說她讀過醫學院呀!

我隻好囁嚅著問:“那你隨便給我開點藥,隻要讓我牙齒不疼就行了。”

許偉才卻歎了口氣,說:“如書,其實我剛才隻是發泄一下罷了。我是牙醫,豈能見死不救呢?醫者父母心啊,你坐到診療椅上來吧。”

我靠,他這句話真是暗藏玄機,什麼“見死不救”?牙疼能要命嗎?咒我?什麼“醫者父母心”?還想多占我一次便宜?

“吱吱吱,吱吱吱——”上了麻藥後,我隻能聽到電鑽發出的聲響,在我耳邊不停縈繞。後來我聽到許偉才說了聲,“好了!”然後他把白色搪瓷盤遞到我眼前給我看了看,我看到了自己那顆血淋淋的牙齒,頓時感到一陣陣惡心。

“如書,給你開點止疼藥,估計今天晚上你肯定會疼得睡不著,再給你開點幫助睡眠的鎮靜劑。”許偉才一邊說,一邊在處方上寫寫畫畫。我注意到,他開了兩張處方,其中一張,是紅色的處方箋。

拿了藥,許偉才對我說:“你走後門吧,我不想讓阿乙見到你。”

嗬,這沒安全感的男人!要是他知道我和阿乙約了某天約會的話,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樣。算了,想到他把弄骨骼標本時的專注勁,我還是少惹他為好。

正要出門,卻聽到許偉才又補充了一句:“等你牙床的創口恢複了,再到我這兒來做個烤瓷牙,把你下門牙漏風的地方堵上。牙齒漏風了,說不準什麼時候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張豐鑫和鄭輝被殺後,滿嘴牙齒被敲掉,嘴唇又被針線縫上的慘象。

回到家後,麻藥的藥效也過了,我的嘴裏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就像有人拿著一柄刮刀使勁刮著我缺少了下門牙的牙床一般,而且刮完了,還沒忘記在傷口上撒上一把鹽。

我趕緊找出許偉才給我的止疼藥,吃了之後就躺在了床上。昨天聽到鄭輝的死訊後我一夜沒睡好,現在還真感覺疲憊不堪,所以連許偉才開的鎮靜劑都沒吃,我就合衣躺在床上睡著了。

但半夜的時候,我活生生被牙疼給疼醒了。口腔裏火辣辣的,連咽喉都波及到了,腫痛難安。又吃了一粒止疼藥,但腦子裏卻清晰異常,根本睡不著。這時我想到了許偉才給我開的鎮靜劑,連忙找出來吃了一粒,但躺倒床上之後,卻還是睡不著。

輾轉反側一陣之後,我意識到今天晚上大概是別想睡覺了,於是幹脆起床,打開了電視。

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液晶屏上,播音員正一臉嚴肅地說道:“今天下午在我市城鄉結合部發現一具死狀慘烈的屍體,死者為一位在農貿市場上替人拔牙的江湖遊醫,屍體滿嘴的牙齒均被榔頭敲斷,嘴唇也被針線縫合在一起。警方目前正在全力偵破此案,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殺人凶手定然難逃法律的嚴厲製裁……”

看完這條新聞,我頓時愣住了。

那個被殺的江湖遊醫,就是我在公墓墳山下那個農貿市場裏見到的遊醫嗎?他被殺了,滿嘴牙齒還被榔頭橋下,嘴唇也被針線縫合,為什麼死狀與過去的張豐鑫、現在的鄭輝,一模一樣呢?

如果說遇到了連環殺手,張豐鑫與鄭輝是同學,多多少少能夠找到一點關聯。但這個被殺的遊醫,我卻怎麼也看不出來與另兩位受害人有任何共通之處。

咦,等等,那個遊醫在農貿市場替人拔牙的時候,許偉才正好在一邊圍觀,難道許偉才就是把這三個受害人聯係在一起的紐帶?換句話說,難道許偉才就是凶手?

不過,張豐鑫被殺的時候,許偉才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警察也告訴我,鄭輝是今天上午被殺的,而當時許偉才正在跟蹤我。不知道那個遊醫是什麼時候被殺的,但既然前兩位都不是許偉才殺的,也沒理由懷疑第三個人是被他殺死的吧?

我蜷縮在床頭,用棉被裹住腳,陷入沉思,但三樁命案如同跌落一地的碎珠子一般,找不到一根可以把它們串聯在一起的繩頭。

等我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忽然聽到電視屏幕上,新聞節目已經結束了,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則廣告:“偉才牙科,讓您實現夢想的地方!本院在院長許偉才先生的帶領之下,特聘來自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阿乙博士,為各位患者解除口腔病患……”

屏幕上出現一張中英文對照的畢業證特寫鏡頭,上麵蓋著“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燙金圓章。

愛德華牙科學院?阿乙?博士?那個被殺的江湖遊醫,不也有一張這樣寫有中英文對照的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嗎?

我的腦海裏頓時閃過了一道光亮。

明明吃了許偉才給我開的鎮靜劑,但我現在卻越來越亢奮,毫無睡意。

那個遊醫都有一張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張畢業證肯定是偽造的。而電視廣告上,阿乙有一張同樣的畢業證,這說明她的畢業證來曆也同樣可疑。而許偉才肯定不願意讓世人知道這一點,否則會成為一樁醜聞,影響到他那家牙醫診所的信譽。

所以,他看到那個江湖遊醫有著這樣一張畢業證之後,便下定決定想讓這家夥從地球上消失。

至於張豐鑫與鄭輝,他們被殺的時候,許偉才雖然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或許他有一個同夥,他授意同夥殺死了這兩個人,否則他倆被殺的慘狀,不會與江湖遊醫被殺時如此一致。但許偉才為什麼會殺死張豐鑫和鄭輝,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許偉才有精神病史,誰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什麼呢?

關於他的同夥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警察該幹的事兒了。

於是我翻出了白天上門詢問的那兩個警察留給我的名片,也不管現在是淩晨幾點,撥出了名片上留下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