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那兩位警察來到了我的住處。一進屋,他們就告訴我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江湖遊醫被殺的案子,已經破了,凶手不是許偉才,而是幾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那幾個凶手的一位親戚,一個月前在某個農貿市場裏請江湖遊醫替他拔牙,牙齒倒是拔下來了,但卻出現炎症,最後竟引發了敗血病不治身亡。死者親戚便在城內各家農貿市場裏尋找那個江湖遊醫的下落,結果今天白天在公墓墳山腳下的農貿市場找到了他。
那幾個凶手把遊醫綁到城鄉結合部一處人跡罕至的地點,報複式地拿榔頭敲掉了遊醫滿嘴的牙齒,後來又想到以前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一樁案件傳真紀實,某個死者被殺後,滿嘴牙齒被敲掉,嘴唇也被針線縫合上了。於是為了轉移警方視線,那幾個凶手也立刻在附近買來針線,隨後縫合了江湖遊醫的嘴唇。
也正因為他們買針線的時候,恰好被店主記清了相貌,所以當天夜裏就被警方捉拿歸案。
看來我的推理完全失敗了,不過,兩位警察還是很客氣地向我對案件的關注表示了感謝。一位警察對我說:“其實,那個江湖遊醫的屍體,還是有點不對勁的地方。關於張豐鑫和鄭輝的被殺,除了牙齒被敲、嘴唇被縫合之外,警方還有一點情況並未向公眾透露,那就是他們的屍體都被割開,有人取走了他們的某一塊骨骼。”
我嚇了一跳。
警察繼續說:“而這一次,江湖遊醫被殺後,他的腿部也被人用刀子割開,然後被取走了一根脛骨……”
他告訴我,警方現在懷疑張豐鑫和鄭輝,也是被那幾個凶手殺死的,至於動機,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幾個凶手看上去挺凶悍的,說不定他們一起合夥幹了一係列無差別連環殺人案件。
不過,奇怪的是,那幾個凶手承認了殺死江湖遊醫的事實,卻怎麼也不承認曾經取走一根脛骨,更無法確認就是他們殺死了張豐鑫和鄭輝。
“我相信,隻要我們加大審訊力度,他們遲早會招供的!”警察自信滿滿地說完這句話後,便起身告辭。
而另一個警察卻對我說:“你那兒有許偉才家裏的地址嗎?幹我們這一行,經常上火,牙疼起來就要命!白天我們得上班,沒法去牙醫診所裏就診,最好可以找到許偉才的住處,以後牙疼了就直接到他家裏去請他開點藥。”
有一天,許偉才的牙醫診所裏排了十多位患者,都指明要他親自拔牙。其他醫生無事可做,便先行下班,而許偉才起碼要忙到半夜才行。所以那天晚上,在一家樓上有鍾點房的咖啡館裏,我和阿乙坐到了一起。
和她談笑的時候,眼看話題就要枯竭,為了湊話題,我提到了江湖遊醫被殺的那樁案子,還告訴她,我曾經懷疑許偉才就是凶手。阿乙聽完後,不由得哈哈大笑。而我也提到了江湖遊醫的脛骨被凶手取走的細節,她聽到這一點後,卻忽然斂住了笑容。
“如書,你知道在許偉才的診療室裏,有一具骨骼標本嗎?”她問。
我點了點頭。
阿乙麵帶不安地說:“許偉才太喜歡那具標本了,午間休息,他在診療室裏睡午覺都把那具標本抱在懷裏一起睡……有一次他不在,我替他打掃診療室清潔,擦拭骨骼標本的時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聞到骨骼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味,想那種腐爛發黴的味道……可許偉才每天都擦拭骨骼,還在骨骼上刷了一層清漆……”
“難道——”我不敢再說下去了。
而阿乙卻直接說出來答案:“我懷疑,那具骨骼是用死人的真正骨頭拚成的!這變態的牙醫!”
我嚇得麵無血色,阿乙也渾身哆嗦。過了很久,她對我說:“我想離開他!離開他了,我和你在一起,如書,你會拒絕我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阿乙又補充了一句:“許偉才這幾年賺了很多很多錢,如果我想辦法把他的錢弄到我這兒來,再和你在一起,如書,你會拒絕我嗎?”
這一次,我似乎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了。
許偉才死了,他的身體,被利刃捅了一百多刀,每個刀口都不深,是最後一刀才結束了他的生命。他滿嘴牙齒都被人敲了下來,嘴唇也被針線縫合在一起。
看著他的屍體,阿乙對我說:“如書,你去衛生間,把手上的血洗幹淨,我去開他的保險櫃。”
一小時之前,阿乙替我開了門,然後我帶著一柄匕首走進了許偉才與她居住的豪宅。許偉才見到我的時候,似乎很吃驚,不過,見到我手裏的匕首後,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我在衛生間裏洗掉了手上的鮮血後,回到許偉才的客廳,卻見到阿乙並沒急著開保險櫃,而是拿刀割開許偉才胳膊上的皮膚,然後把手指伸進肌肉,搗了搗,摳出了一塊骨頭。
“你在幹什麼?”我詫異地問。
“如書,你不是說過,那幾個凶手殺人後,都會取走一塊骨頭嗎?”阿乙笑嘻嘻地答道。
按照我們事前商量的計劃,要讓許偉才被殺的現場,看上去仿佛某個凶手在模仿之前那幾樁連環殺人案。不過,凶手取走骨頭的細節,警方並沒向公眾公開呀!
“嘻嘻,這樣看上去,更像某個與之前那幾個凶手有過聯係的人幹的,正好可以擾亂警方的視線呢!”阿乙又笑了起來,她似乎很得意。
“我這辦法不錯吧?”她從許偉才的冰箱裏取出一瓶冰鎮可樂,打開後遞給了我。
我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還是別取走骨頭,雖然警方沒向外界公布過死者骨頭被取走的事,但他們給我說過的呀!如果許偉才的骨頭被取走了,他們肯定會懷疑我的!”
“不要緊,到時候他們在許偉才的房間裏發現你的屍體,就沒人會懷疑你了。”她輕描淡寫地答道。
她這句話裏的信息量似乎很大,我愣了愣,才喃喃地反問了一句:“什麼,我的屍體?”
“對!在你剛才喝下的冰鎮可樂裏,加入了一點點劇毒物氰酸鉀。”她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嘻嘻的表情。
而幾乎與此同時,我聽到有人敲門:“許醫生嗎?我是警察,正牙疼呢,麻煩你開開門,幫我開點藥。我問過物管了,知道你在家裏的!”
聲音很熟悉,正是前段時間從我這兒拿走了許偉才住宅地址的那兩個警察。
因為送醫及時,我保住了一條命。
後來我才知道,許偉才從來沒殺過人。他確實有迷戀骨骼標本的習慣,因為在醫學院裏抱著骨骼標本睡覺,他被警覺的老師送進了精神病院。後來,他甚至還策劃過殺死活人,取出骨骼,拚湊成一具骨骼標本。但他沒膽量實施這個計劃,為了壓抑內心的衝動,他不得不長時間服用鎮靜劑。
鎮靜劑需要紅處方才能開出,即使他是醫生,也不能例外,所以他隻好大量給病人開紅處方的鎮靜劑,然後用維生素藥丸調換病人藥物袋裏的鎮靜劑。難怪那天我吃了他開的鎮靜劑,卻一夜都睡不著,原來恰好吃到了他調換的維生素藥丸。
為了排解積鬱已久的變態心理,許偉才向女友阿乙提到了他妄想殺人取骨的計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個計劃引起了阿乙的興趣——對了,我忘記告訴諸位,許偉才之所以會與阿乙相戀,源於他們對骨骼的共同愛好。真有些奇怪,與我在一起的時候,阿乙從未曾表露出任何對骨骼的特殊愛好,人,果然會慢慢改變的。
於是,阿乙偷偷開始實施殺人取骨的計劃。
第一個被害者,就是張豐鑫。張豐鑫和許偉才是醫學院裏的同學,兩人畢業後也經常見麵。張豐鑫太了解許偉才對骨骼的迷戀了,如果以後殺人取骨的案件細節被公諸於眾,張豐鑫很有可能會向警方舉報許偉才的嫌疑。砸碎牙齒、縫合嘴唇,也正是阿乙殺人時,想讓張豐鑫閉嘴封口的潛意識表達。
第二個受害人鄭輝,則有點不幸了,他到許偉才的牙醫診所來看牙齒,許偉才卻因為跟蹤我,去了公墓墳場。鄭輝隻好請阿乙替她看牙齒,但那個鬱鬱不得誌的出版社小編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見到阿乙後,即使坐在診療椅上也不斷拿言語撩撥她。阿乙氣得沒法,幹脆假意答應與鄭輝外出約會,上了她自己的車。不過,上車後,她就用一針氰酸鉀結束了鄭輝的性命。那天她一邊開車準備拋屍,一邊打電話給我,想讓我為她做一個不在場證明。可惜我後來沒機會替她做出這個證明,因為警方壓根就沒有懷疑過她。而阿乙砸碎鄭輝的牙齒,縫合嘴唇,捅了上百刀,也是某種針對鄭輝曾經用言語撩撥過她的潛意識表達。
在車上,阿乙剛掛斷我的電話,就接到了許偉才打來的電話。許偉才在電話裏說,在郊區公墓墳山下看到一個江湖遊醫也有一張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他特意提醒阿乙,記得重新製作一份畢業證,免得見過江湖遊醫那張畢業證的人來到診所裏,也看到同樣的畢業證。
接完電話後,阿乙就確定了第三個受害者,那個江湖遊醫。不過,當她驅車來到公墓,卻正好看到幾個年輕人把江湖遊醫塞進一輛轎車裏。阿乙跟蹤那輛車,見到那幾個年輕人殺死江湖遊醫的全過程。巧合的是,那幾個凶手也砸碎了遊醫的牙齒,還買回針線縫合了遊醫的嘴唇。等凶手離開後,阿乙才跑到屍體旁,割開死者大腿,取出脛骨抱回了家。
事實上,受害者遠遠不止這三個。在阿乙的診療室裏,警方發現一具藏在屏風後的骨骼標本,每根骨骼都屬於不同的人。這具標本尚未完工,已經拚好了五十多塊骨頭。因為就是說,一年多的時間裏,阿乙殺死了五十多個人。
阿乙被捉拿歸案後,很快便供認不諱,供出了她埋葬屍體的地點。在深山老林裏,警方掘出了五十多具屍體,每具屍體都缺少了一根骨骼。
向我通報案情的警察,拍了拍我那無法動彈的雙腿,笑嘻嘻地說:“如果那天我沒牙疼,隻怕阿乙的骨骼標本上,又會多上一塊骨頭了。”
因為藥物作用,我的兩條腿都失去了知覺,據說下輩子隻能在輪椅上渡過了。這樣也好,雖然我殺了許偉才,但我是從犯,而且托兩條腿的福,我無須去監獄服刑,順利辦理了保外就醫。
我承認,警察的話,說得非常正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