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墨守陳規的人,雖然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每三個月就會換個工作,但我卻知道,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喜歡漂泊,更喜歡不停更換工作,我以進入各行各業為樂,換了新工作,從陌生到熟悉,再到精通,這個挑戰過程總是令我樂此不疲。而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智商很高的人,動手能力也挺強,所以進入新行業後,掌握各種技能並達到精通,往往隻需三個月。
三個月前我可能是一位身著筆挺西裝的地產律師,過三個月,我卻變作汗流浹背的地盤工人,再過三個月,我又可能成為推銷藥品的醫藥代表。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交替成為我的工作,這也讓我充分體驗了“生命總是在路上”的樂趣。
現在,我就穿著一套藍色的工作服,身上到處都是油漆,扛一把滾刷,手拎水桶,走進一幢電梯大樓的大堂中。這個月,我的工作是“高樓外牆清洗師”,職業聽上去似乎有點唬人,但換句話說,我就是個用安全繩吊在空中,用滾刷清洗大樓外牆玻璃的“蜘蛛人”。
這幢大樓有34層,我剛走入地麵光滑得像鏡子一般的底樓大堂,一個身著製服的保安便手持對講機衝了過來,大聲叫道:“你怎麼進大堂了?工人得走後門,坐貨梯!你這家夥,也不是第一天清洗外牆了?怎麼還搞錯?”
這保安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我吆五喝六,每次見他,他都掛著一張撲克臉,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錢。
我也懶得理他,隻是連聲道歉,然後退出明晃晃的旋轉門,繞到大廈後方,從後門進了狹窄的員工通道,乘坐擁擠的貨梯,與一堆辦公座椅一起上了頂樓。又過了幾分鍾,我用物業管理前幾天給我的鑰匙,打開通往天台的木門,站在了一顆活像人造衛星的高樓探照燈下。
這是我第四天來到這座大廈的天台上,前三天,我分別清洗了東、西、北三個方向的玻璃外牆,今天則該清洗南邊了。我之所以會把南邊的外牆玻璃留到今天才來清洗,原因很簡單,因為隻有今天,27樓18號靠南的那扇玻璃窗,窗簾沒拉攏,留了一小條縫隙。我是之前站在南邊對麵一幢樓的天台上,通過望遠鏡確定的。
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不停更換著工作。有時我會認為,前後兩個工作如果能出現一點交叉,體驗的感覺會更加完美。比如幾分鍾前還端著盤子把菜擺在客人麵前的桌上,幾分鍾後,我便在洗手間裏換好西裝,然後坐到那位客人麵前大談如何在納斯塔克創業板塊上市的具體流程。身份的轉換,會讓人全身心都感覺非常愜意。
而這次的職業交叉,維持的時間就比較長了。在做高樓蜘蛛人之前,我是記者,一家八卦雜誌的記者。我在雜誌裏工作能力已經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在我準備離職前,接到最後一個任務,要拍下顧美美與王君共築香巢的證據。
顧美美是位演員、當紅模特,因為時常在微博裏曬自己的奢侈品,甚至還擁有一輛瑪莎拉蒂,而引起人們關注。很多人都在問,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她隻是解釋,所有奢侈品都是自己幹爹送的,她幹爹是個身家過億的實業家。
王君,便是顧美美的幹爹,一個很成功的商人,有自己的豪華遊艇,還擁有兩匹血統純正的賽馬。他比顧美美大十八歲,也當著媒體的麵,說顧美美是他疼愛的幹女兒。不過,媒體卻一直懷疑兩人之間存在著不正常的男女關係,可惜,一切都沒證據。
通過一番調查,我拿出兩年前做私家偵探時的專業素質,發現王君在一幢電梯大廈的28樓買了一套靠南的寫字間,用作某項進出口業務的聯絡室,每個禮拜他都會親自去那間聯絡室檢查工作。而顧美美也在那幢樓的27樓擁有一套房,恰在王君的聯絡室樓下同一位置。於是我不得不懷疑,王君利用去聯絡室檢查工作時,與顧美美私會,與幹女兒行不倫之事。
不過,我跟蹤過王君,也跟蹤過顧美美,王君每次確實是在28樓下電梯,顧美美也是在27樓下電梯,從未去過28樓。王君去聯絡室的那一天,聯絡室的其他員工都會恰好不上班,他一個人待在裏麵,但卻不外出,直到下班時間才離去。同樣,顧美美在自己房裏,也始終不出來,兩人幾乎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
當然,我不會這麼快就放棄。憑借五年前做網絡寫手寫偵探小說的經驗,我判斷在王君的聯絡室與顧美美的香閨之間,存在著一條聯係通道——隻要把28樓的地板打通,設個梯子,就能令兩間房連在一起,形成超高超大版的躍層套房。
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與猜測,需要證據支持。如果能從窗戶外拍到一張王君在27樓房屋內與顧美美共處的照片,那就完美了。所以我這幾天一直用安全繩把自己吊在大廈的玻璃牆外,手裏拎著水桶和滾刷,但在工作服的口袋裏,卻裝著一台數碼相機。
在這裏必須強調一下,我並不是為了拍照而偽裝成蜘蛛人,其實我準備結束這項任務後,就成為真正的蜘蛛人,因為我幹了三個月八卦雜誌記者後,已經厭倦了,也該換工作了。
再說,蜘蛛人的收入也很高,畢竟是危險職業嘛,幹的人不多,物以稀為貴。說起來,當蜘蛛人的收入,不比在這幢樓裏上班的白領低呢。
我把安全繩的一端,固定在探照燈的鋼管上,扯了扯,很結實,然後在胸前扣上快掛鎖——這都是玩戶外速降的專業設備,花了我不少銀子,誰讓我在半年前曾經幹過戶外穿越的組織工作?
我熟練地麵朝大廈玻璃外牆一麵,躍下了天台。
這幢大樓,外牆全是玻璃,也就是所謂的玻璃幕牆。幕牆選用了藍色玻璃,為了防止業主輕生,所有幕牆都固定死了,不能打開,但大廈有中央空調,每間房還有換氣設備,所以室內空氣都很好。
為了美觀,在一些窗戶外,有許多凸出的長三十公分、寬三十公分的水泥柱,塗成黃色,這些水泥柱組合在一起,正好由上及下組成幾個巨大的英文字母:XING FU LI。而這幢大廈,就叫“幸福裏”,開盤售房時,四萬多一平米呢。
我沒急著速降到28樓,畢竟現在我的身份是清洗外牆玻璃的蜘蛛人,幹一行就得愛一行,要用心去做事,這也是我進入每個行業後能在三個月時間就精通技能的秘訣。我用噴槍在肮髒的外牆玻璃上噴了清潔液後,就用蘸水的滾刷開始清洗、摩擦。一層一層下來,當我降到29層,也就是王君的聯絡室樓上那間套房時,我忽然停下了動作。
這套房的窗外,正好有“XING FU LI”最上方的黃色水泥柱。我隻要伸出腳尖,就可以踩在水泥柱上。當蜘蛛人,在空中吊得太久,身體會出現一些不適感,比如口幹舌燥、缺少平衡感。於是我伸出腳尖,點在最近的一個黃色水泥柱上,身體緊緊貼在外牆玻璃上,略微卸了一點身體的重量在腳尖上。
我抬起胳膊,把噴槍裏的清潔液噴在眼前的玻璃幕牆上,正準備清洗,忽然我愣住了。
到這時候,我才發現29樓的這套房,竟沒掛窗簾——不是沒拉上窗簾,而是根本沒有掛窗簾!我可以清楚看到屋內的狀況,在房間裏的地麵上,擺著密密麻麻的花盆,花盆裏種的都是一種有著寬大葉片的綠色植物。而房間的天花板上,吊著十多個燈泡,左一個右一個,全都開著,放送著金黃色光芒。
我摸了摸玻璃,玻璃有點發熱。
也就是說,房間裏掛著的燈泡,全都放送著熱量。這四萬多一平米的豪華大廈裏,有人居然把房間修成了培育植物的溫室?真是有錢人啊!也不知道屋裏這些植物得管多少錢?
我正腳踩黃色水泥柱,身體貼在玻璃上隻覺詫異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我的腦後忽然掠過一陣風,接著有什麼柔弱的東西似乎落在我的頭上,然後接著繼續向下墜落。我身上的工作裝也被輕微拽了一下,但拉拽感瞬間即逝,一切回複原裝。
我朝後瞄了一眼,頓時大驚失色。
保護我的那根安全繩,竟從樓頂天台上癱軟著落了下來,擦過我的身體,一直墜到了大廈外。一端,還在我的身體上捆綁著,而另一端,則懸吊在空中,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此刻,我心中充滿了恐懼。
安全繩斷裂了!
我現在沒有任何保護,單足踩在僅有三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的正方形水泥柱上,身貼大廈光滑的玻璃外牆,離地一百多米。隨時,我都會跌落下去,變成一堆肉泥。
一陣毫無來由的風從我耳邊掠過,我頓時感到眩暈。我的耳朵裏似乎什麼東西都聽不到了,耳鳴,心悸。我朝下望去,眩暈感更加強烈了,地上的人,小得跟螞蟻一般,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無聊到會向頭頂的玻璃外牆望一眼。即使我大聲呼救,也不可能有人聽到。至於玻璃幕牆內的大樓套房裏,更不會有人聽到,據我所知,厚而結實的玻璃幕牆,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可以阻斷任何來自幕牆外的聲響,包括呼救聲。更何況,29樓這間擺滿花盆的套房裏,根本沒有人。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惡毒的咒罵,然後在心裏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再冷靜!”
其實我的腦子亂得已經成了一團漿糊,即使冷靜,也是一團凝固的漿糊。但我還是下意識地用身體緊貼在玻璃幕牆上,小心翼翼摸索著將另一隻腳踏在下方的另一塊水泥柱上。這都是下意識的動作,應該歸功於一年半前,我曾經做過三個月的瑜伽導師。
現在我腳下的水泥柱,正好是“XING FU LI”的頭一個字母“X”,所以水泥柱呈一根一根向斜下方延伸,如台階一般,隻是寬度隻有三十公分,異常危險。
對了,我可以打電話報警呀!隻要報了警,消防隊員就會趕到天台上,然後放下一條繩索,把我拉上去。想到這一點,我立刻摸出手機,可一看屏幕,我全身的血液頓時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