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道士,有沒有搞錯呀?讓我教你兒子寫文章賺錢?”
“對對對!崔先生,我看過報紙對您的采訪。您在報紙上說過,您不是科班出身,也沒什麼天賦,全靠多讀多寫多想、您還說,其實自己很笨,但笨鳥先飛,勤奮努力,才有了現在的寫作成就。波娃子也笨,但他很刻苦的,如果您收他為徒弟,要是他不聽話,您就隨便打他罵他,打死他我都不心疼!”
都什麼跟什麼啊?我承認,報紙采訪我的時候,我確實說過自己很笨之類的話,但那隻是自謙罷了,沒想到他居然當真了。這,真叫我情何以堪。
我不禁怒從心起,說道:“我不收徒弟!”
“不收?”彭天昇突然朝我翻了個白眼,我頓時感覺一股殺氣從他眼底傾泄而出,籠罩了我的全身。
但我還是堅決地答道:“不收,我從來不收徒弟。”
突然間,在彭天昇手中,驀地多了一樣東西。是一根木棒。
當木棒砸到我腦袋的時候,我隻聽到他說了一句:“你不收,也得收!”
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在我麵前,是一張八仙桌,空中吊著一盞明晃晃的燈泡,起碼有一百瓦,光亮刺得我隻覺雙眼疼痛。
彭波還跪在我麵前,而彭天昇則盤腿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手裏拎著一根木棒,斜著眼問我:“崔先生,你到底收不收波娃子為徒?”
我發現了,現在他已不再稱我為“您”了,而是“你”。
看著他手裏那根木棒,我知道,最好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於是我趕緊答道:“好,我收,我收。”
彭天昇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他連忙招呼彭波向我磕頭,還說道:“波娃子,崔先生當了你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得把他當做父親一樣對待,要隨時保護崔先生,要聽崔先生的話!”
說完後,彭天昇又從身後取出一疊白紙,還有一枝鋼筆,擺在八仙桌上,然後說:“崔先生,您現在就來教波娃子寫文章賺錢的手藝。波娃子其實還是很聰明的,您好好教他,我在一旁看著。”
什麼?!居然要我現在就教彭波寫文章賺錢?還說這是一種手藝活?
雖然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寫作確實越來越像是手藝活了,但這種話隻能在內部流傳,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看著八仙桌上的白紙和鋼筆,我忽然想到一個脫身的辦法。於是我說道:“彭道士啊,現在寫作,都不流行用鋼筆和稿紙了。雜誌社、報社都推行無紙化辦公,得用電腦來寫。”然後我轉身對跪在地上的彭波說,“在學寫作之前,你必須先學會使用電腦打字才行。快,把我的行李拿過來,行李裏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我先給你示範一下怎麼打字。”
哼哼,隻要把電腦拿到我手中,連接上網絡,我就有辦法讓網上的朋友來漆村解救我。即使打字的時候彭道士站在我身邊監視也不要緊,大不了我用英文向網友呼救。
可是,當電腦送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卻傻了眼。
在這鄉下的半山腰,我打開電腦後,卻搜索不到無線網絡。
咳咳,在這種地方,哪可能有無線網絡呢?
我隻好愁眉苦臉地對彭天昇說:“當作家,需要采風的。這樣吧,你讓彭波跟我一起回城裏去,我慢慢教他。”
彭天昇卻虎眼一瞪,朝我惡狠狠地說道:“不行,到了城裏,我就不能監工了。就在這裏教,隨你教多久都行,直到波娃子學會為止。我每天好酒好菜招呼你,但你別想跑,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讓你哪裏也去不了。”
說實話,我被這鄉村蠻漢給嚇壞了。要想讓彭波這榆木腦袋學會寫文章賺錢,天知道我得在這兒待多久呀?我可不想待在這兒,在城裏,我還有妻兒家小呢。
在這時,我多麼希望能有人來解救我啊!
說來也巧,就在我尋思的時候,堂屋那邊傳來了有人敲門的聲音。
“彭道士,你在家嗎?應該在家吧,你家裏的門閂是從裏麵別上的!”
聽聲音,好像是我的嶽父。
彭天昇轉過身,對彭波說:“波娃子,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彭波點了點頭,立刻鑽進了廚房。片刻之後,他便提著一把匕首回來了。然後他粗暴地拽住我的領口,把我拽到那塊墓碑後,又朝我的膝蓋踢了一腳。吃痛之下,我跪在了地上,而他則把匕首橫在我的頸子上,說道:“師傅,請恕徒兒無禮!但現在你不能說話,否則我就拿匕首抹了你的頸子!”
而彭天昇則整理了一下深藍色的道袍,朝門外嚷道:“是村長嗎?來了,我馬上就來了。”
有匕首橫在頸子上,我當然一句話也不敢說,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彭天昇出了裏屋,關上門,然後開了堂屋外的大門。
嶽父進了彭天昇的家,就開始唧唧咕咕地說起了話。我隱約聽到,嶽父似乎在說,剛才山坳下的祖墳地裏,出了一樁怪事,請彭道士過去解決一下。
那樁怪事是這樣的,就在半小時前,隔壁的陳寡婦又哭哭啼啼地跑到祖墳地去給她男人掃墓,剛在墳前哭了一會兒,就發現墳邊的泥土裏滲出了鮮紅的液體。她蘸了一點,在嘴裏含了一下,卻發現腥腥的,還帶了一點甜味。那是鮮血的味道。
她大呼小叫,跑回了漆村裏。然後嶽父帶著幾個青壯年來到祖墳地,發現不僅陳寡婦男人的墳頭出了怪事,還有十多座墳塋旁的泥土裏,也滲出了鮮血。嶽父有點擔心,於是連忙爬上半山腰,請懂風水堪輿的彭道士趕緊過去看看。
彭道士聽完後,也受驚不小,他在堂屋裏不停踱著步,還喃喃道:“墳裏滲血,這是大凶啊!墳變了,墳變了!”
“彭道士,墳變是什麼呀?”嶽父戰戰兢兢地問。
彭道士聲音顫抖地說:“墳變,就是墳塋裏埋著的東西,發生了某種變化。”
嶽父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問:“墳塋裏埋著的,當然就是先人們的骨骸啊!那麼,骨骸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呀?”
彭道士答道:“是骨骸覺察到了即將有某種變故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於是他們用自己的方式來向世人宣告,他們不願意接受這種變故。”
“變故,就是說遷墳的事吧?”
“對,一定就是遷墳的事。村長,您也知道的,其實我當這道士,也就是濫竽充數而已。真正懂風水堪輿的,是我父親。山坳下的祖墳地,是我父親當年定下的地點,自然是不折不扣的風水寶地,美穴地!而政府在山上選的那麵山壁,雖然我也參加了選址工作,但說實話,我還真吃不準是不是風水寶地呢……”
“那……那可怎麼辦呀?”嶽父的聲音,變得更加焦急了,他猶豫著說,“好在今天我那當作家的女婿就會到村裏來。他有文化,平時總喜歡看書,好像他寫鬼故事還挺厲害的。寫鬼故事的人,多半懂一點風水堪輿吧……要不,我們等他到村裏來了,再一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到萬無一失的風水寶地當新公墓?”
“嗯,村長,那您趕緊去公路那邊等你女婿來吧。”彭道士不緊不慢地說道。
然後,我聽到彭天昇送嶽父出門的聲音。
我心裏急得不行,但匕首就橫在我的頸子旁,我哪敢發出丁點兒聲音?
過了一會兒,彭天昇見我嶽父走遠了,再次回到了裏屋。
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然後問:“崔先生,您對風水堪輿之術,有沒有了解呀?”
我眼珠子轉了一下,心想,現在村子的祖墳地裏遇到滲血水的怪事,一定需要趕緊解決吧。彭天昇隻是個濫竽充數的世襲道士而已,隻怕他現在也很擔心“墳變”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如果我說自己懂得堪輿之術,說不定他會馬上放我出門呢。
所以,我趕緊點頭,道:“我寫作的主業,就是編各類鬼怪故事。寫鬼故事的人,自然對鬼怪存著敬畏之心,要研究鬼怪。所以我平時也看了不少講風水、講堪輿術的書籍,什麼《易經》、什麼天星法,什麼三合法,什麼《地理辯證疏》,什麼《沈氏玄空學》,都有所涉獵。”
這些書名法名,都是我從最近讀過的一本盜墓小說裏背來的,天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彭天昇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沉吟片刻,似乎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對彭波說:“波娃子,你學寫文章賺錢的事兒,暫且放一放,我們得先請崔先生解決墳變這樁怪事才行。”
彭波聽了他父親的話,立刻收起匕首。彭天昇又讓他先到樓上去看會兒電視,等彭波走了後,彭天昇才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對我說:“崔先生,剛才對您多有冒犯,請您多體諒,其實我也是出於望子成龍的私心……”
“咳,咳,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們趕緊去解決墳變的怪事吧!”我提議道。
“好,好,好!我們這就出去!”彭天昇友好地扶著我,出了他這間兩層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