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半山腰,我朝遠方眺望,見到朝公路那個方向的小路上,有個身影正在飛快地奔跑。我立刻認出,那是我的嶽父,他正準備去公路那邊接我呢。我大聲呼喊嶽父的名字,可他死在是離得太遠了,根本聽不見。
彭天昇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真是對不住,剛才情急之下,怕他發現你被我關在裏屋,隻想著把他趕緊誆走,讓他跑了一趟冤枉路。”
“沒事……”我裝作不介意地擺了擺手。
“嗯……崔先生,您先去山坳裏看看祖墳地裏墳變的情形吧?”
我點了點頭,現在還沒見著嶽父,我還是先聽彭天昇的吩咐吧,免得他再次心生不爽,又把我關起來,還讓他那傻兒子拿匕首架在我的頸子上。
去祖墳地的小路,比我剛才來的那條小路又狹窄了許多,或許根本就稱不上路,隻是小獸踏出來的獸徑罷了。而且這條小路還險了很多,緊緊貼在懸疑上,彎彎曲曲的,腳下稍一用力,就有小碎石嘩啦啦地朝下掉。
彭天昇牽著我的手腕,小心翼翼朝山坳下走去。而我也一邊走,一邊用另一隻手抓住山壁上的小樹,確保行走時的安全。
我倆大概走了十來分鍾,但山坳下的祖墳地離我們還是很遠。
腳下的路越來越險,幾乎半隻腳都懸在空中了。而這時,我忽然看到前方走來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生得白白淨淨的,腰肢婀娜,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衣服,衣服上也有祥雲的圖案。
一見那女人,彭天昇便打了個招呼,說:“陳寡婦,你又去看了你男人呀?”
哦,原來這個女人,就是陳寡婦呀。看樣子,她是個年齡不大的俏寡婦嘛。
陳寡婦點點頭,羞答答地說:“彭道士,墳變真是太嚇人了……我被嚇得都不敢再多陪陪我男人了,隻好現在回家去。”她一邊說,一邊慢慢朝我們靠近。
我知道,現在得讓陳寡婦從我身邊經過,她才回得了家。
這小路那麼險,我必須讓身體緊緊貼在山壁上,才能讓陳寡婦走過我身邊。可是,如果讓她走小路的外側,她肯定會很害怕的。她畢竟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我又怎麼能讓人家走小路外側呢?
於是我挺直腰身,也鬆開了抓住山壁小樹的一隻手,示意陳寡婦從小路內側通過。
陳寡婦淡淡朝我笑了笑,表示了一下感謝,然後款款向我走來。
就在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似乎嗅到從她身體傳來的一股幽香。
我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而就在這時,她伸出一隻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她的手中突然湧來了一股力,狠狠推了我一把。
“啊——”我發出一聲驚呼,雙腿一個趔趄,身體竟朝山壁下的懸崖滑了下去。
我拚命地張開手掙紮,天不亡我,一隻手居然抓住了一株生在懸崖上的小樹樹幹。
我的雙腿在空中搖擺著,嘴裏大叫著救命,抬頭望向陳寡婦與彭天昇。
而此時,我見到陳寡婦和彭天昇同時拾起了幾塊石頭,朝我抓住小樹樹幹的手指砸了過來。
“你們要幹什麼?!”我嘶聲裂肺地叫著。
但即使不問,我也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他們這是要逼我鬆開雙手,墜入懸崖之下。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殺我?”我歇斯底裏地問。
彭天昇停止了丟擲石頭,頓了頓,然後冷靜地說:“好吧,就讓你當個明白鬼吧!”
陳寡婦也麵無表情地說:“這件事嘛,得從五年前我喂我男人吃了砒霜說去……”
“什麼,你喂你男人吃了砒霜?”我大驚失色地問道。
陳寡婦點點頭,說:“沒錯,砒霜是彭道士給我的。我那男人簡直就是個窩囊廢,整天就知道麵朝黃土背朝天,忙碌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彭道士就不一樣了,雖然家裏有個傻乎乎的兒子,但人家能憑看風水掙錢,跟著他,我就不會受苦了。”
我明白了,陳寡婦為了讓日子好過點,於是和鄰居彭道士一起,毒死了自己的男人。
陳寡婦又說:“雖然彭天昇沒娶我,但每天波娃子睡著後,他都會開門讓我進房裏睡覺。飯菜也是做好後,每天讓波娃子給我送過來。這種日子,我也很滿足了,隻是天知道政府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到漆村來修水庫,還說要遷墳。”
“就是!”彭天昇接口道,“遷墳的時候,一掘開她男人的墳塋,就會看到在地底埋了這麼久的屍骨,全都變成黑的了。”
這個道理我也懂,眾所周知,砒霜的主要成分的三氧化二砷,不易分解,即使毒死人多年後,也會沉降在屍骨上,令屍骨變作黑色。
彭天昇又道:“要想不讓人知道她男人死於砒霜中毒,惟一的辦法就是不讓人掘開墳塋。所以協助政府工作的時候,我故意找了一麵風水不是太好的山壁,修建了公墓。今天陳寡婦去哭墳的時候,又在祖墳地附近的一條地下水裏撒了豬血幹凝後磨成的粉末,讓墳地裏湧出了血水。然後我會編造墳變的謠言,再對漆村的村民們說,根本找不到比原來更好的風水寶地,要想讓先人安息,就讓屍骨都埋在原來的地方。就算水庫蓄水後淹沒了祖墳地,也不打緊,隻需開壇作法盡到禮數就行了。隻要不掘開墳塋遷走屍骨,就不會有人我和陳寡婦毒死了她男人。”
我明白了,他們現在遇到的惟一障礙,就是我。
他們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我這個來寫銘文的作家,擅長寫鬼故事,揣測我或許懂得一些風水堪輿方麵的知識。他們擔心萬一我能在附近找到一處風水寶地美穴地,漆村的村民還是會同意遷走祖墳。所以他們幹脆半哄半騙,讓波娃子在公路邊接到我,把我騙到了彭道士的兩層洋房裏。又以教波娃子寫文章賺錢的借口,把我困在他家裏。
彭天昇也獰笑著說,其實最初他也不想殺我的,按照政府的計劃,祖墳地的墳塋最晚得在一周後遷走,到時候就算祖墳沒遷走,水庫也會按期蓄水。彭天昇本來隻打算把我困在他家裏一禮拜就行了,誰知道我那位嶽父村長卻偏偏因為墳變的事兒來到了他家裏,讓我在裏屋裏聽到了那段對話。
彭天昇也特意試探我究竟懂不懂風水堪輿之術,假若我實話實說,說自己一點也不懂,他也不會起意殺我。可是我卻要死不死地假裝自己精通風水堪輿之術,這就讓彭天昇不得不決定在這條懸崖小路上殺死我。
聽到這裏,我隻好仰天長歎,心想自己真是禍從口出呀!
彭天昇又冷笑了一聲,而陳寡婦則徑直拾起一塊碗口大的石頭,揚起手臂,準備朝我的腦袋扔過來。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心想,這次我命休矣了!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慘叫。
再睜開眼睛,我看到陳寡婦正用手捂住自己的腦袋,幾縷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滲了出來。
小路上麵,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陳寡婦,你為什麼要拿石頭砸我的師傅?爸爸說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讓我要隨時保護崔先生!”
說話的,是我那笨徒弟,波娃子,彭波。
彭波一邊說,一邊繼續居高臨下,朝陳寡婦的腦袋扔著石頭。
陳寡婦嚶嚀一聲,跌倒在羊腸小路上,身體嗤嗤地朝懸崖下方滑了過去。當她就要跌落懸崖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彭天昇的褲腳。
彭天昇猝不及防之下,身體也是一個趔趄。
接著,他倆一起朝懸崖下方墜落了下去。
我聽到了這對奸夫淫婦在空中墜落時的慘叫聲,“啊——”
最後,我聽到“砰”的一聲,世界頓時清淨了。
這時,彭波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爸爸,爸爸!”
我掙紮著沿小樹樹幹攀上了羊腸小路,然後摟住了哭泣的彭波。
聞訊趕來的嶽父,領著村民來到懸崖之下,找到了彭天昇和陳寡婦的屍體。兩人都是腦袋著地,當場死於非命。
我們來到祖墳地的時候,墳地引進沒有再滲出血水了。我和嶽父在祖墳地旁搜索了一番,找到了陳寡婦掘開地麵撒血粉的位置,解開了墳變的由來。
至於山壁上新建的公墓並非風水寶地一事,我則保持了沉默。
漆村村民們遷墳的計劃得以繼續實施,而我則找了個理由回到省城,因為在漆村裏,我找不到無線網絡信號,沒辦法上網搜索其他公墓的銘文,隻能在搜集完當地資料後回家去撰寫。
回家的時候,我把彭波也帶回了省城。我把他送進了一家職業技能培訓中心,讓他學習打字。
別看他傻乎乎的,但卻沒多久就學會了打字。那份我剛起草好的千字文言銘文,他隻花了不到十分鍾就敲好的。
我想,幫他找份打字員的工作,肯定是沒問題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