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則會對孩子們說,我之所以知道這個故事,是因為那個被殺的男孩,是我二伯父同學家的小孫子。
在鄰縣,真有一個叫東溪的小村子,但那裏人煙稀少,非常閉塞。幾乎每個近水的鄉下地方,都流傳著水鬼的傳說,所以我才會以水鬼為藍本編造這個很有群眾基礎的鄉野傳說。至於二伯父同學家的小孫子,則是在一個編造的故事裏增加一個看似有可信度的人物,就會令整個故事變得更加具有迷惑性,更能讓別人相信這是真的。
接下來,我每隔兩三個月,就會打扮成流浪漢,在融雪村附近的河邊踟躕徘徊,當聽到有小孩唱“龍船調”,我就會扔著石塊上前阻止,並把自己編造的這番水鬼故事講給小孩子們聽。
當我如此這般進行了一年的鋪墊活動後,就不再到融雪村來了,任這個由我編造的鄉野傳說,自行在融雪村附近流傳。事實上,我建立了“人為幹預【一年】——停止幹預【四年】”這樣的一個模。
而時隔四年之後,我帶著龍飛與安畫重新來到融雪村,就是為了取得“人為幹預【一年】——停止幹預【四年】”這個模的階段性成果。說起來,我也到了應該出論文的時候了。事實上,在出發來到融雪村之前,我就已經把論文的選題告知了業內的權威核心期刊,他們也對此很感興趣,期盼著我能早日遞交論文。
當然,我不會把自己的真實來意透露給龍飛和安畫,如果他倆提前知道了,必定會帶著情緒進行采樣,從而影響數據的準確性,最終造成分析結果失真。
再回到融雪村外的渡口旁,當我看到那個大漢用磚頭砸倒龍飛的時候,我心裏真是樂開了花。我知道,五年前埋下的種子,現在終於開花結果了。
當然,我還是故作姿態地端著DV攝錄機,詫異地問那個大漢:“你說什麼?水鬼?唱‘龍船調’就會引來水鬼?”
接下來,大漢開始講故事了。
他告訴我,在鄰近的幾個縣,偏遠的村子裏都發生過離奇的水鬼擄替死鬼的恐怖事件,他曾親耳聽叔伯父的鄰居的二大爺說,自己另一個遠方親戚的姻親的偏房侄孫,就是背了一個唱“龍船調”的女孩,結果被割喉而死。
聽了他的敘述,我不禁暗歎,經過四年時間的積累沉澱發酵,我編造的那段鄉野傳說,不出所料地出現了新變種,在口口相傳之後,鄉野傳說也有了新的發生地與新的目擊證人。真是太有趣了,我拍下了這段視頻後,又程序性地向這位大漢道了謝。
待大漢走遠之後,龍飛撫著肩頭,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淚,掙紮著站起來。我朝安畫努了努嘴,示意她上前查看一下龍飛的傷情,可安畫卻撇撇嘴閃到一邊,嘟囔著說:“什麼水鬼,這分明是迷信嘛!”龍飛隻好再次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安畫依然不為所動,隻是愣愣地看著遠處正在登船的鄉民。
看到他倆的舉動,我不禁既好氣又好笑。
說實話,龍飛和安畫都是我的得意弟子,龍飛為人敏感,心思縝密,安畫做事敏捷,思維活躍。我認為他倆的性格有很強的互補性,所以一直有心撮合他們,不過……年輕人之間的事嘛,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在來融雪村的路上,我就有意一會兒一個人走到前麵,一會兒又一個人墜到後麵,就是想給他們留一點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是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安畫不是催促龍飛快走,就是讓龍飛停下腳步等我,真是浪費我的好心。
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看得出龍飛很失望。唉,自己的幸福,還是得靠自己抓牢啊!
經曆了渡口這段插曲後,我們三人乘渡船越過小河,進入了融雪村。在村裏,我們找了一間客棧住下,隨意吃了一點東西之後,我召集他們二人,來到我的房間裏。
人到齊後,我便說道:“融雪村裏的人,對待‘龍船調’的態度,可謂非常罕見,所以我們必須加大力度進行采樣分析。”
“做什麼樣的采樣分析?”龍飛靦腆地問道。
“就是繼續在河邊找地方唱‘龍船調’,看村裏其他人對這首歌的反應如何。而且,我們也得把所有的畫麵都拍攝下來,用作以後分析的素材。”
“什麼時候去?現在嗎?”安畫急切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道:“今天,等天黑後再去吧。”
“天黑後才去?”安畫有點疑惑。
我答道:“是的,我們不僅要搜集白天的素材,同樣也要搜集晚上人們對‘龍船調’的態度。”
“可是,天黑後……會不會有水鬼呀……”龍飛的聲線顫栗,看來他真的有些害怕了。
我正色道:“我們做科學研究的人,都是徹底的無神論者,怎麼能夠相信水鬼這種怪力亂神的說法呢?”
此時,就連安畫的聲線也有點顫栗了,但她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秦老師,晚上去河邊,你視力又不太好,會不會不安全?”
她真是好心腸,我笑了笑,道:“天黑後去河邊,對於我來說,是有點不太安全。所以呢,你們把DV攝錄機和三腳架帶到河邊去,把三腳架支好,對準角度,讓DV攝錄機自行拍攝。我呢,就不去河邊了,今天白天趕路有點累,我正好一個人待在客棧裏睡覺。”
哈,不知道龍飛是否能夠體會到我的好意,其實,我這又在為他和安畫創造兩人獨處的機會呢。可龍飛卻像個榆木疙瘩一般,木訥地說:“也好,晚上去河邊唱歌,我現在正好有時間在客房裏寫幾封信。”
不知為何,我發現當龍飛說自己要去寫信的時候,安畫突然側過臉,狠狠瞪了龍飛一眼。
我不由莞爾,龍飛給誰寫信?給某位異性?安畫為什麼要瞪龍飛一眼,吃醋了?嗬嗬,年輕人的心,可真是難以捉摸啊。
夕陽西下的時候,龍飛和安畫便帶著DV攝錄機出了客棧,我則美美地躺在床上,等待著村子裏出現騷動的跡象。我向兩個學生交待過,在河邊要一遍接一遍地唱“龍船調”,一直要唱到引起村裏人留意才行。
可是,出乎我的預料,天都黑盡了,我卻並沒等到融雪村裏出現騷動,反而聽到客棧樓梯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腳步聲停留在我的客房外,然後我的房門響起了錘門的聲響,我還聽到門外有人大聲喊著:“秦老師,快起床,出事了!出大事了!”
是安畫的聲音。
我滿麵狐疑地打開門,門一開,安畫就衝了進來,撲入我的懷裏,大聲抽泣了起來。我趕緊將她扶起,可當我的手觸到她的外衣,頓時感到手指熱乎乎的,似乎觸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液體。再仔細一看,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上一片血紅。
與此同時,安畫歇斯底裏地大叫了起來:“不好了,我唱‘龍船調’的時候,唱到‘妹娃子要過河,哪個來背我嘛?’,龍飛突然衝上來,把我背到了後背上。再接著,我忽然恍惚了,仿佛靈魂遊離出了我的身體,我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裏拿著一柄刀,刀刃上全是血,我的身上也到處都是血……”
我吃了一驚,但還是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問道:“龍飛呢?他人在哪兒?”
安畫無力地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人趴在淺灘中,水麵上似乎有暗紅色的血……那個人,和龍飛穿的衣物,是一樣的……”說完後,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三年前,在籌備課題的時候,我曾與信得過的一位姓鄭的學者有過郵件來往,探討這個計劃的可行性。鄭教授首先很擔憂地回複郵件,說:“對鬼神,還是應該留有一絲敬畏之心。你如此進行科研計劃,就不怕真惹惱了水鬼嗎?”
對他的擔憂,我表示嗤之以鼻。做科研的人,本來就應擯棄迷信思想,成為一個純粹的無神論者才對。
之後鄭教授又發來另一封郵件,他認為我的計劃非常危險,說不定會影響真實的社會生活,造成險惡的後果。讓融雪村的人不再敢在河邊唱“龍船調”,隻是小case,如果什麼人在這則鄉野傳說的暗示下,啟動心靈的黑暗之窗,可就糟糕了。那個人說不定會被鄉野傳說孕育成連環殺手,一旦看到有人唱“龍船調”,就會不計手段殺死唱歌的人,殺人的手法就是用一柄刀割斷唱歌者的喉嚨,扔進河裏……
對於這種說法,我依然表示嗤之以鼻。在中國,哪有那麼多連環殺手?我們這兒又不是萬惡的資本主義金錢社會!
可是,現在安畫卻告訴我,她在河邊唱完“龍船調”後,龍飛突然把她背在了後背上,而她則失去意識。當她恢複意識後,發現自己手中多了一柄染血的刀,而龍飛卻趴在淺灘中,水麵上漂浮著鮮血!
我趕緊出了客房,又叫了兩位客棧的服務員,與安畫一起奔向河灘。
一邊跑,我一邊問安畫:“那柄刀呢?”安畫停下腳步,神情變得很是古怪:“秦老師,我明明一直握在手中的,可不知怎麼回事,到了客棧的時候卻發現手裏空空如也,什麼東西也沒有……”
真是古怪,而那兩個服務員則哆哆嗦嗦地嘟囔道:“是水鬼,水鬼上了這位姑娘的身,把自己的手幻化成刀子了!”
呃,這不就是我五年前編的那段鄉野傳說嗎?我有點哭笑不得。
轉眼間,我們來到了河灘,固定著DV攝錄機的三腳架倒在地上,安畫跌跌撞撞衝到岸邊,四處張望,卻迷惘地回過頭,恐懼地對我說:“秦老師,奇怪,怎麼龍飛不見了?”
果然,淺灘裏出了翻卷浪花的河水之外,根本看不到半條人影。
服務員陪著安畫沿河灘搜尋龍飛的蹤影,我則扶起三腳架,取下DV攝錄機,想回放一下之前拍到的畫麵。但是令我很遺憾,大概龍飛背起安畫的時候,是從拍攝死角靠近並撞倒三腳架,所以DV什麼畫麵也沒拍到。
過了一會兒,安畫仿佛靈魂出竅一般,雙足無力地回到河灘上,呆呆地說:“奇怪,龍飛怎麼不見了?他去哪兒了?難道真被水鬼捉去當替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