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餘飯後》reference_book_ids\":[7350848057317002264,7071200632056613896]}],\"618\":[{\"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61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79,\"start_container_index\":61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73},\"quote_content\":\"《茶餘飯後》reference_book_ids\":[7350848057317002264,7071200632056613896]}],\"257\":[{\"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57,\"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90,\"start_container_index\":257,\"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86},\"quote_content\":\"《黑貓》reference_book_ids\":[7124519434533751821]}],\"258\":[{\"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5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51,\"start_container_index\":25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47},\"quote_content\":\"《黑貓》reference_book_ids\":[712451943453375182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靜謐的夜裏,猛然劃過一道閃電。驀的一聲炸雷,林梢驚起一串昏鴉,哀叫著鋪天蓋地驚恐地向遠方逃去。雨點細細密密落了下來,轉眼就變成了傾盆大雨。古老的大宅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孤清寂寞,黑色班駁的牆搖搖欲墜,偶爾閃現的幾點綠色的磷光,轉眼就被雨水吞噬。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場,沒有一絲生氣。
幾條黑色的影子幽靈一般,倏地鑽進了那幢風雨中的大宅。他們打著手電,幽暗的光柱在雨幕中忽閃忽現,乍看上去如野獸的瞳。
老宅的周圍有幾間同樣搖搖欲墜的老房,破舊的牆中透出幾絲光亮。屋裏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油燈旁坐著一對老年夫婦。老太婆似乎聽到屋外的風雨中有動靜,試探地問老伴:“那邊的老宅裏是不是有人啊?”老頭的嘴唇蠕了蠕,驚慌而又嘶啞地說:“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快關燈睡覺!”
燈熄了。屋外的風雨更大了。
猛然一個霹靂,閃電將古老大宅的周圍染得一片光明。宅子裏身著黑衣的那幾個人,眼裏竟同時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他們因為什麼而恐懼?
他們開始呼喊救命,但聲音剛一傳出來立刻就被瘋狂的雨聲淹沒。雨像一幢黑壓壓的牆,向他們壓了過來。四麵的老牆如一隻隻饑餓的獸,矗立在一旁靜默無言,冷漠地注視著他們。
他們瘋狂奔跑,卻始終衝不出雨幕,也衝不出老牆的禁錮。他們就在這老宅裏迷失了方向!
——他們是誰?他們在這老宅裏做什麼?
四周響起輕微的聲音:“轟隆隆——轟隆隆——”聲音越來越大,沒有人知道聲音從何而來,所以他們感覺到不可遏止的恐懼。也許看不到的東西,才是真正的恐怖。
到處都潛伏著危險,看不到的危險。
終於,“轟隆隆”的聲音陡然增大,似乎就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一個黑衣人發出淒厲的慘叫:“啊——”他麵前的一堵牆突然倒了下來,結實的磚塊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正想掙紮著從磚石裏逃出來,旁邊的老牆卻幾乎在同時坍塌了下來,越來越多的磚頭壓住了他。他身邊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他們都湮沒在磚石之下,隻露出幾條血肉模糊的腿。那些殘缺的腿掙紮了幾下,最終還是靜靜地躺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周遭一邊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風雨肆虐,電閃雷鳴。
老宅旁的小土屋裏,老太婆翻了個身,喃喃地對老伴說:“那邊的老宅子是不是坍了?”老頭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他諾諾地說:“興許是坍了吧,早就該坍了,坍了好,早就該坍了……”
屋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似乎更清晰了。老頭與老太婆恐懼地抱在一起,牙齒不住地打著架,身體劇烈地顫抖。
他們期盼著天明,也許天亮了,他們就可以不再恐懼。
可是,天什麼時候才可以亮啊?
“今天的課就講到這裏。”
杜易合上書本,望了一眼階梯教室最後幾排昏昏欲睡的學生,無奈地苦笑。當他的目光掃到最前排的時候,發現本來坐在那裏的蘇葉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他不禁有些失落。
政治經濟學本來就是門枯燥到無味,並且會讓學生與老師一起吐血的課程。蘇葉是為數不多還願意聽杜易講課的學生,而且是個很乖巧的女孩。每到上課的時候,她都無一例外地坐在最前排,專心做著筆記。這讓杜易很開心,也讓他講課的時候多了一點動力——畢竟蘇葉是個很漂亮的女生。
在第一次給蘇葉班上講完課的時候,蘇葉就遞過她的筆記本讓杜易檢查,而杜易在筆記本的第一頁上,就看到了蘇葉用清秀的筆跡寫下了幾個數字。那是她的電話號碼。在那之後,杜易就開始與蘇葉約會,但他們之間的這段感情很隱秘,畢竟師生戀還是低調一點的好,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熱戀。
杜易不知道為什麼課上到一半的時候蘇葉就悄然離開了,他覺得有些奇怪,撥了蘇葉的電話,卻沒有人接聽。
“也許她身體不舒服,先回寢室休息了吧。”杜易一邊思忖著,一邊夾著書走出了教學樓。
在走出教學樓的時候,他順手從門房那裏拿了張報紙翻了翻。頭版上一條觸目驚心的紅色標題:“車禍司機神秘死亡,疑因內疚而自殺”。這條新聞說的是,幾個月前,一個叫章二的司機開車時撞死一個小女孩,因為那個小女孩是橫穿馬路,所以法院判女孩的監護人與章二各負一半責任。但是一月後的某個雨夜,卻發現章二神秘死在了馬路上。據目擊者說,章二當時一直站在馬路邊精神恍惚,時而大笑,時而大哭。當一輛拖著木材的大卡車從馬路上經過的時候,章二突然發了狂似的衝到了馬路上,一動不動。大卡車想要刹車已經來不及了,章二被撞到了空中,重重落下,當場就斷了氣。
“唉……”杜易歎了一口氣,說,“生命這麼美好,幹什麼要自殺啊?”
杜易合攏報紙,走出了教學樓,他的轎車就停在教學樓旁的一側。杜易剛掏出鑰匙準備開車門的時候,忽然感覺頭頂上急速掠過一條黑色的影子。不等他反應過來,這條影子已經落在了轎車的引擎蓋上。“砰”的一聲劇響,引擎蓋被砸了一個大坑,而杜易也在這一瞬間,看到了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接著,是一片詭異的紅色,那是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然後順著額頭滑了下來,掠過了他的眼眶。
杜易愣了,他無法相信,在心愛轎車的引擎蓋上,竟然橫陳著一個已經停止了呼吸的女生——她是剛從教學樓的樓頂跳下來的,正好落在了杜易的車上。
當時這個女孩還沒死,眼睛睜得大大的。也許她是後悔了吧?可這時候後悔已經太晚了。女孩的身體隻是輕輕顫抖了一下,嘴角立刻淌出一道鮮血,如薔薇一般紅豔。接著從她的眼睛鼻孔耳朵都淌出了一汪一汪紅色的液體。潔白的連衣裙滲出嫣紅的血液,她不停抽搐,終於,她望著目瞪口呆的杜易,慢慢合上了眼睛。
杜易勾下腰,忍不住嘔吐起來,恍惚中,他聽到周圍傳來一陣女生恐懼的尖叫。他感到天旋地轉,胃裏也禁不住翻江倒海。女生扭曲的麵容在杜易的腦海裏不停蕩漾,最後終於定格成一張清晰的麵孔。杜易頹然跪在了地上,眼眶裏悄然滑出一串淚水,然後號啕大哭起來。
杜易在大學裏當了三年的教師,幾乎每一年都會看到一起學生自殺事件。這讓他很不好受,他無法忍受親眼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麵前消逝。
如果死的是一個與他素昧平生的女學生,也許杜易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但偏偏這個死在他麵前的女學生,他不僅僅認識,而且還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交往。
——她就是蘇葉!
樓頂上一個人也沒有。毋庸置疑,蘇葉是自殺。
沒有人知道杜易為什麼痛哭,黑色的殯儀車拉走了頭上蒙著白布的蘇葉,杜易也被同事勸走,教學樓外隻留下一塊血色的痕跡與一輛被砸壞了的轎車。掃地大媽提著水喉衝刷著地上的血跡,隨著水流的衝刷,地上最終什麼也沒留下,空氣裏隱隱還有些血腥的味道,一陣風掠過,這殘存的氣味也被吹得一幹而淨,不留一點痕跡。
沒有人知道蘇葉與杜易之間的感情,所以沒有任何人來詢問杜易關於蘇葉自殺的事。
杜易自認他與蘇葉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他不知道蘇葉為什麼要自殺。蘇葉在午後的死,在杜易的心裏成為了一個永恒的謎。
從那個下午之後,杜易就開始不停地做噩夢。
杜易總是夢見他開著車在濱江路上狂奔,蘇葉躺在他的懷裏,轎車卻突然衝出路麵,一頭栽進江中。他努力砸開車窗跳出車中,但蘇葉卻留在車裏出不來,她張開手,想要從車窗爬出來,但卻仿佛有一雙看不到的手,狠狠捉住了她的腿,她無法動彈。她睜著又圓又大的眼睛,驚恐地看著江水漫進車窗,緩緩淹沒了她的全身。她絕望地尖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仿佛一部默片,四周寂寥,無邊無際的恐懼如蔓延的水草,死死纏住蘇葉,將她向死亡的深淵慢慢拉去……
當蘇葉的麵容越來越模糊的時候,杜易則絕望地醒來,渾身遍布淋漓的冷汗。從那一刻開始,他做出了決定,他一定要離開這座城市!否則,他會恐懼每天夜裏的睡眠——他,根本就睡不著了。
杜易不知道蘇葉為什麼會死去,他總在想,如果蘇葉能夠複活,那該多麼好。可惜,時光永遠不可能倒流,蘇葉也不會再蘇醒。在杜易考慮逃到什麼地方的時候,他接到了從柳溪鎮打來的電話。
“請問是杜易先生嗎?我是羅鼎然先生的委托人,我叫劉暢……”
杜易從來都沒想到過,自己的生命與柳溪鎮會有什麼樣的聯係。事實上,在他接到那個電話前,他根本沒聽說過柳溪鎮這個地名,更想不到那裏竟會有位剛死去的老人,留下了一幢鄉村裏的老宅指明讓他繼承。
那位老人叫羅鼎然,一個杜易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杜易聽完劉暢打來的電話後,木然地握著聽筒。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定是那個叫劉暢的人弄錯了什麼?杜易是孤兒,他在福利院裏長大,沒有任何親戚,讀書花的錢也都是福利院出的。
當他提出疑問後,劉暢告訴他,羅鼎然老人的遺囑裏說得很清楚,杜易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因為過去家裏貧困,所以將繈褓裏的杜易放在福利院大門外後默默離開。當羅鼎然風燭殘年的時候才追悔莫及,他終於通過各種方法證實了杜易是他的兒子,所以留下了一幢鄉村老宅給杜易,希望可以作出一點補償。
時間是柄無形的刮骨鋼刀,足以消磨一個人的仇恨。杜易早就不再對拋棄自己的親生父母充滿仇恨與憤懣,他隻是默默在電話這邊答應著。而劉暢也告訴杜易,過不了多久,柳溪鎮會搞旅遊開發,那塊老宅地一定會升值,這多多少少讓杜易的心裏好過了不少。在掛斷電話之前,杜易答應會盡快去一趟柳溪鎮。
是的,這是一個逃離城市的最好時機。
杜易掛斷了電話,就開始準備行李。幾天之後,學校正好放暑假,他也踏上了去柳溪鎮的旅途。
將車停在了鎮口,下了車,杜易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像一輪盤子高掛在天上,陽光並不刺眼,但他卻感覺到一陣沒來頭的眩暈。好在他馬上就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正舉著牌子,躲在一棵榕樹的陰影中。杜易立刻露出一個微笑,然後向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您是杜易吧?”這個男人迎上來,問道。
杜易點點頭:“你就是劉暢?”男人也點頭,然後握手。
杜易總覺得劉暢有些麵熟,似乎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但他也不是很確定。這時劉暢則先問了一句:“杜哥,你以前是在三中讀的高中吧?”
記憶的閘門頓時被衝開,杜易記起了麵前這個叫劉暢的男人。是的,劉暢是他讀高中的同學,雖然不在一個班上,但依然有著印象。既然是舊識,兩人之間的關係立刻變得融洽起來。在對話中,杜易才知道劉暢並不是律師,而是一個牙醫。
在柳溪鎮,有文化的人並不多。牙醫店的劉暢,在鎮上居民的心目中,是個很有知識的人,大家都委托他來幫忙寫點家信,甚至死了後,把遺囑也交到了劉暢這裏,委托他來執行。
劉暢笑著對杜易說:“我這完全是免費幫忙的,其實也就是圖個好人緣,以後居民們牙齒疼的時候,自然會想起我。”
杜易遞了一根煙給劉暢,說:“你帶我去看看我父親——羅鼎然——留給我的那幢老房子吧。”
聽了這話,劉暢的臉上突然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他愣了一下,喃喃地說:“杜哥,有件事我還沒給你說……昨天夜裏下暴雨,那幢老宅坍塌了……而且……在廢墟裏還發現了三具殘缺的屍體……可能是來偷東西的小賊……”
“哦?”杜易吃了一驚,他顯然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他嘴唇蠕了蠕,什麼也沒說,隻是狠狠吸了一口嘴裏的香煙。
沉默片刻,杜易說:“你還是帶我過去看看吧,我去上柱香。為曾經拋棄我的親生父親,也為那三個死了的小賊。”其實在杜易的心裏,他還想為死去的蘇葉也上一柱香。
柳溪鎮不大,隻有三條平行的鋪著青色石板的筆直長街。杜易從羅鼎然那裏繼承來的老宅並不在鎮上,而在鎮外通往後山的半山腰上。在穿過長街的時候,杜易注意到街上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街邊的住戶也都緊緊關著門,從門縫中可以看到一雙雙充滿警惕的眼睛——這一定是個不歡迎陌生人的小鎮!
在路上,劉暢告訴杜易,羅鼎然向來深居簡出,幾乎從來不與鎮上的居民打交道。他座擁一座古老的大宅,在村民的眼裏是個很神秘的人。沒有人知道羅鼎然是靠什麼生活,有人傳說他是個有錢的富豪,為了避世才來到了柳溪鎮。也有人傳說羅鼎然其實是個養蠱的法師,為了養出不為人知的詭秘神蠱才躲到了這裏。
“這裏的村民沒什麼文化,所以才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劉暢笑著解釋,“我也是在上個禮拜,突然接到了羅先生打來的電話,讓我去一趟老宅,我才第一次見到了他。他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滿臉溝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幾乎是掙紮著告訴了我他的遺囑,給我說了你的聯係方法。他拜托我一定要把這事辦好,還給了我一疊鈔票作酬金。”一說到酬金的事,劉暢立刻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他就算不給我錢,我也會好好幫他把事辦好的。”
這時,他們已經穿過了長街,來到了鎮尾。出了柳溪鎮,沿著石板鋪就的山間小路,他們又走了十多分鍾。路邊栽著高大的鬆樹,當他們經過的時候,總會驚起無數膽小的烏鴉。烏鴉盤旋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中,嘎嘎地叫著,周遭顯得很是寂寥。
杜易看到路邊有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土屋,屋外站著一對老年夫婦,正佝僂著腰警惕地望著他。杜易剛要做出一個友善的微笑,這對老年夫婦已經倏地鑽進了屋裏,“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裏的人沒見過什麼世麵,膽子都很小,怕見陌生人。”劉暢解釋說。
經過了小土屋,又轉了一道彎,劉暢指著前方,大聲說:“看吧,那裏就是坍塌了的老宅。”
一片空地上,堆砌著坍塌的磚塊。從占地的麵積來看,這裏原本應該是一幢很寬的舊宅。不知道為什麼,杜易第一眼瞥見這建築物的廢墟,心中便充滿了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憂傷。荒野裏唯一一幢房屋,現在已經坍塌了,荒涼黯淡的斷瓦頹垣、空疏茫然的白色木製窗框、牆邊幾叢長得過於茂盛的雜草、幾根蒼白的枯樹枝幹——這裏曾經住著我的父親,我的親生父親!雖然他拋棄了我,可他還是我的父親啊!杜易的心中在呼喚著,看到蒼涼的老宅廢墟,他的心都要碎了。
杜易的眼中滑落一行淚。有強烈的山風急速掠過,淚痕很快風幹了,留下一串不易被人發現的鹽漬。
杜易走到了廢墟前,點上一柱香,然後黯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廢墟裏的磚塊,大多因為歲月的剝蝕而褪色,薄薄的一層青色苔蘚布滿磚石的表麵。木頭製成的窗欞上結著蛛網,空氣裏彌漫著腐爛與發黴的氣味,而更多的則是讓人頹喪的憂傷。
磚石中,有些殘破的木製家具,紅色的漆早已經脫落。可以推知,羅鼎然的生活過得並不舒坦,杜易在廢墟裏翻出了一個鏡框,鑲嵌的黑白照片殘缺了,上麵隻有一雙蒼老的死氣沉沉的眼睛,正憂傷地注視著杜易。杜易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
“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親生父親在我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了,蘇葉也離開了我!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要是他們都能夠複活,那該多好!”
可惜世事不能重來,逝去的將永遠逝去。
“杜哥,節哀。”劉暢拍了拍杜易的肩膀。他想轉變一下話題,於是指著殘垣的一處,說:“就是在那裏坍塌的牆下,找到了三具屍體。他們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一定是趁著黑夜來偷東西的小賊。”
劉暢的話音剛一落下,突然從斷牆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哈哈,這幾個小賊真夠笨的,他們看到這裏的主人去世了,想來偷盜遺物,沒想到卻成了羅先生殉葬的祭品。”牆後轉出一個人影。那是一個目光陰鷙的中年男人,他很強壯,穿著黑色的襯衫,手裏拿著一截鐵鍬,額頭上全是汗水。
“你是誰?”劉暢驚訝地問。連他都不認識的人,想必不是柳溪鎮上的居民。
這男人適時一笑,遞過來兩張名片。
這個男人叫王黎,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從名片上看,他是城裏一家建築隊的包工頭。
“你在這裏做什麼?”劉暢懷著一絲戒備,問道。
“嘿嘿……”王黎幹笑了一聲,說,“這老宅是你們的吧?我是城裏建築隊的,想收購你們這裏的廢磚拿去做混凝土。反正老宅坍塌了,這些磚塊沒什麼用,你們自己清理還得花錢雇工人,不如全賣給我,我來清理,你們還可以得一小筆錢。”
劉暢愣了愣,然後指著杜易說:“他才是房主,有什麼事你和他說吧。”
王黎連忙湊了過來,遞了一根皺巴巴的香煙。
杜易這才剛看到生父留給他的老宅廢墟,他根本還沒來得及考慮怎麼處置。這一切對於他來說,還顯得快了一點,所以他在接過了香煙後,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
王黎見杜易有點猶豫,趕緊說道:“隻要你把這裏廢磚的清理權交給我就行了。價格嘛,好商量。”
這時,劉暢做了個手勢,然後把杜易拉到了一邊,輕聲說:“這家夥這麼急著要你老宅的廢磚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什麼問題?”
“這老宅下,會不會有什麼寶貝呢?”劉暢說道,“畢竟羅老先生在這裏的時候,沒有人了解他。說不定他把身家寶貝全藏在了地底……”
杜易點了點頭,說:“嗯,有道理。”
他轉過頭來,對王黎說:“我現在暫時還沒有清理舊宅的準備,這事以後再說吧。”
聽罷此言,王黎的臉上頓時一片死灰,全是失望之情。
“杜先生,您不再考慮考慮?要是你嫌價錢低了,我們還好再商量啊……”
這話讓杜易更加確定這些廢磚裏一定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於是他更堅定地說:“不用啦,我不缺這個錢。要是真要清理,那點小錢我還出得起。”
王黎一臉無奈,但也隻有悻悻地離開。
杜易與劉暢相視後,會心一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老宅坍塌的廢墟的確需要清理,老是胡亂堆砌廢棄的磚瓦也不成樣子。所以杜易還是對劉暢說:“兄弟,你有空的時候幫我找點人來,我們好好清理一下這裏的廢磚。不用擔心,費用我出,該花多少錢就多少錢。”
“沒問題,我這就去聯係。”劉暢滿口應承。
“不能碰這裏的磚啊!千萬別碰!有邪靈的!”一個蒼老而又焦急的聲音如炸雷般突然在杜易與劉暢身後響起。回過頭一看,站在身後的竟是那對住在不遠處的老年夫婦。說話的正是那個老頭,他杵著拐杖,老態龍鍾地叫道。他的聲音有點中氣不足,但語氣卻很強硬。
“龍老頭,你胡說什麼?”劉暢大聲說道。
“我沒胡說!”龍老頭堅持道,“這幢老宅真的有問題,這次死三個人,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住在這裏的羅老頭是個巫師,他把邪靈束縛在了地宅的地基之下,現在宅子坍了,邪靈也被放出來了!如果你們一定要去碰磚瓦,會死無葬身之地、屍骨無存的!”
“瞎說!”劉暢大聲嗬斥道。可他的話還沒說完,晴空中突然平白無故地劃過一道閃電,然後一陣由遠及近的雷聲,天轉眼就變陰沉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要是你們不信邪,那就去清理廢墟吧。到時候你們後悔都沒眼淚流!”龍老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和自己的老伴互相攙著向家門走去。
他們剛一離開,雨就落了下來,越來越大。雨點與磚塊的灰塵混雜在一起,發出一陣難聞的氣味。
看著麵前一片蕭索的景象,杜易不由得與劉暢麵麵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任憑大雨將他們淋成落湯雞。
落雨的時候,廢墟裏又坍塌了幾麵仍然挺立著的殘牆。
雨終於小了一點,但那幾柱香早已被雨淋熄了。杜易默然無語地站在廢墟旁,過了良久,他才開口問道:“劉暢,那個龍老頭是什麼人?”
“他是一個老村民,沒文化。鎮裏很早就有人傳說羅老人家在搖搖欲墜的老宅裏養蠱養鬼,他也信了真。這朗朗乾坤,世界上哪有什麼邪靈?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嗯。”杜易點點頭,說,“劉暢,那還是要麻煩你幫我找點人來清理這裏的廢磚。”
“那當然,這是我應該做的。”劉暢答道。
杜易與劉暢一起去了鎮委會,辦理了房屋交接的手續。因為柳溪鎮再過兩年可能會搞旅遊開發,到那時這裏的地價肯定會飆升,杜易也為撿來的這筆意料外的財富感到高興。他決定將宅基上的廢磚清理完後就回城,每年隻要拿點錢給劉暢,讓他幫忙照料一下老宅的地皮就沒什麼事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杜易想的那麼簡單,接連幾天,劉暢都找不到鎮上的居民幫忙清理老宅的廢棄磚塊。原因很簡單,他們都相信了龍老頭的話,凡是碰到了廢墟的磚石,都會招惹到邪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有錢拿,他們也不會去幫忙清理廢墟。
“唉,這個鎮上的居民實在是太迷信了!”劉暢無奈地說。
“那怎麼辦呢?還能找到人手嗎?”杜易憂心憧憧地問。
劉暢的眼珠轉了轉,說:“辦法還是有的,我隻有去鄰鎮找人。鄰鎮上的人沒聽說過邪靈的傳說,也許會來掙這個錢的。”
看來隻有這麼做了。
劉暢從鄰鎮找來了三個年輕人,都是腰圓膀粗的大漢。這三個帶著鐵鍬的年輕人,是在晚上趕到柳溪鎮的,拿劉暢的話來說,是怕白天到這裏清理廢墟現場的時候,龍老頭又突然跑出來妖言惑眾,嚇走他們。
的確如此,劉暢想得很周到。
話不多說,杜易和劉暢趕緊帶著三個年輕人來到了舊宅廢墟所在的地方。在經過龍老頭家的時候,劉暢還故意示意放輕了腳步。可不管他們怎麼小心,還是不可避免地驚起一串烏鴉。驚恐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著,不停發出淒慘的哀號。
一個年輕人不識好歹地問了一句:“這裏怎麼這麼多烏鴉?烏鴉可是靠吃腐爛屍體活下來的。難道這裏有很多屍體?”他的話還沒說完,劉暢就大聲嗬道:“瞎說什麼呢?晦不晦氣?”
到了廢墟,幾個人就開始忙活了起來。他們用鐵鍬將磚塊敲碎,再用獨輪車運到山路的一側,沿著懸崖傾倒下去。雖然廢磚很多,但三個年輕人的效率還是不錯,在快天亮的時候,他們差不多已經清理了一小半的磚塊。隻要再幹上幾個晚上,就可以把這裏清理得幹幹淨淨。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你們看,這是什麼啊?”
杜易與劉暢循聲望去,在皎潔的月光下,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
那個年輕人又加重了語氣,說:“您們過來看啊,這裏好像有個坑!”
杜易走到了年輕人身邊,低頭一看。果然,年輕人用鐵鍬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坑裏黑糊糊的,下麵空空洞洞,看不清是什麼。
“嘿嘿,說不定是這裏以前主人偷偷埋的寶物。”年輕人樂了起來。
“瞎說,隻是個地下室而已。”劉暢說道。
可年輕人顯然是不相信劉暢所說的話,他把兩個同伴叫到了一起,齊聲呼喊著勞動號子,奮力將鐵鍬砸在了坑邊。沙土石子應聲窸窸窣窣向坑裏掉了進去,而坑也變得越來越大。杜易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和劉暢根本沒有辦法勸阻這三個血氣方剛的強壯青年。
“你們想死啊?吃了豹子膽?”廢墟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正是龍老頭。他打著一支手電,顫顫巍巍地站在路邊,手指抖動著,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老頭,怎麼了?”一個年輕人滿不在乎地說。他手裏的鐵鍬使勁一扳,石子嘩啦一聲落到了坑裏,地麵的坑口已經變得可以容一個人進出了。
另一個年輕人則大聲說:“老頭,正好你有手電筒,借我們用一用。”沒等龍老頭同意,他已經一個箭步竄到了老人身邊,強硬地一把拽過老人手裏的電筒。龍老頭給氣得嘴唇一顫一顫,隻是出的氣,沒有進的氣,說不出一句話來。
年輕人又來到了坑邊,趴在了地上,然後點燃了手電,向坑裏照了進去……
這個粗魯的年輕人趴在坑邊,一句話都不說,身體也僵住了,一動不動。
“老三,你看到了什麼?你倒是說話啊!”他的一個同伴有些急了,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腳,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他的兩個同伴有些感覺不妙,拍了一下他的後背。這個年輕人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在了地上。兩個年輕人發出一聲驚呼,忙不迭地將夥伴翻了個身。
那個粗魯的年輕大漢躺在地上,手裏還拽著手電,眼睛掙得大大的,臉被憋得紫紅一片,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你倒是說話啊!坑下麵到底是什麼?”
“是墳墓!下麵全是骨頭!死人的骨頭!”年輕人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他猛地蹦了起來,將手中的電筒扔到了一邊,撒開腿就往廢墟外跑。
另外一個膽大的年輕人壯著膽走到坑邊,拿著手電朝坑裏望了一眼,立刻也核突地叫了起來:“哎呀,我的媽呀!真是死人的骨頭!全是骨頭!”他轉過身來,拉著最後一個同伴,連工錢都沒要,就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了老宅的廢墟。
杜易有些感覺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這三個年輕人到底在坑底看到了什麼。他戰戰兢兢拾起手電走到坑邊,探頭望了一眼,頓時感到一股鮮血向腦門湧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悶氣憋在心裏,差點喘不過氣來。
坑下是塊平地,地上七零八落地擺著一根根人體的骸骨,肋骨、顱骨、胸骨、腿骨……四處散發著陰深腐爛的氣味。在地底的一隅,還有幾個橫七豎八的土包,像是墳堆。墳堆前還擺著幾塊靈牌,上麵似乎寫著字。到處結集著散亂的蜘蛛網,無數肥大的蛆蟲在地上掙紮著。
“哦,我的天!”杜易痛苦地呻吟著,不忍再看,他想轉過身來,卻覺得渾身無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龍老頭也杵著拐杖走了過來,當他看到坑底的情況後,聲音顫抖地說道:“地基下是亂墳,這是最邪門的事!果真是惹到了邪靈1你們一個也活不了,注定了你們會死無葬身之處,屍骨無存!”
“少在這裏妖言惑眾!”劉暢大聲叫道。
杜易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感覺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刨著,卻一不小心拽住了龍老頭的衣角。杜易緊緊拽住龍老頭的衣角,想要借力站起來,卻忽然感覺全身的氣力撲了一個空——在他這一拽之下,龍老頭竟一個趔趄倒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摔進了那個挖開的坑裏!
“砰”的一聲,龍老頭先是慘叫,然後就寥無聲息了。
“啊,杜哥,你幹了什麼?”劉暢驚慌失措,“你把龍老頭推進了坑裏!”
“不!我沒有!”杜易望著憑空消失在坑裏的龍老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是他把龍老頭給拽進了坑裏!雖然不是他故意這樣做的,可事實已經發生了!
“我的天啊!”杜易頹然跪倒在地,喃喃地說,“我都做了些什麼……”
“快下去看看龍老頭吧!”劉暢大叫。
杜易顧不了太多,連忙打著手電跳到了坑下。
坑底,龍老頭趴在地上的骸骨堆裏一動不動,頭上汩汩冒出鮮血,眼睛緊閉——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快送他去醫院!”杜易叫道。他忍住惡心,用手刨開地上的骸骨,將龍老頭翻了個身,背在了背上。然後劉暢放下了一根繩子,把他們吊了起來。
“劉兄弟,你可看到了,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上到了地麵,杜易一邊說,一邊從褲兜裏摸出錢包,紮出一疊大鈔塞到了劉暢手裏。
劉暢並沒有接這些錢,他隻是說:“別管這麼多了,先救人要緊,我知道怎麼說的——其實我剛才什麼也沒看到。天那麼黑,龍老頭一時失足摔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杜易的眼裏,不經意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已經方寸大亂了。
在路過龍老頭家的時候,劉暢叫了一聲龍老太。當然,他隻是告訴她,龍老頭失足摔了一跤,昏迷了過去。
龍老太急得不行,連忙顫著小腳跟在杜易與劉暢後麵,向鎮上一路小跑而去。
杜易沒有想到,柳溪鎮如此偏僻,竟有一座設備很完備的鎮醫院。
柳溪鎮醫院位於柳溪鎮的中心,兩幢青色磚石建成的三層小樓,一幢樓是門診部,另一幢是住院部。在這兩幢樓的一隅偏僻之處,還有一幢低矮的黑色小樓,三幢樓都爬滿了墨綠色的蔓藤攀緣植物爬山虎,山風稍一掠過,那些鋸齒型的葉片便颯颯作響,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
杜易背著龍老頭一走進門診部,就大聲叫著:“醫生!醫生!快來一個醫生!”但不管他怎麼叫,卻沒有一個醫生過來。
劉暢苦笑了一下,說:“你別叫了,這小地方的醫院,和城裏的不一樣。這裏晚上沒什麼病人,值班醫生都在二樓的休息室裏看電視。”他徑直上了二樓,過了一會兒就帶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下了樓。
“這是陳醫生。”劉暢介紹道。
陳醫生看了一眼趴在杜易背上緊閉著眼睛的龍老頭,頓時蹙緊了眉頭。他翻開龍老頭的眼皮,用手電照了一下,立刻大聲說道:“他已經昏迷了,必須得馬上留院急救!”
龍老頭被推進了手術室,杜易、劉暢陪著龍老太焦急地站在手術室門外。看著龍老太一臉焦急的模樣,一個年輕漂亮的護士給她測量了血壓後,說她血壓有點高,建議找張病床躺著先休息一下。
漂亮護士陪著龍老太離開後,杜易點燃了一根煙,劉暢沒話找話似的說:“我以前就在這家醫院裏當牙科醫生,不過去年我就辭職出來,自己開了一家牙醫館。”
杜易也想換個話題,於是問道:“這裏這麼偏僻,你為什麼要辭職開牙醫館?難道柳溪鎮的還有主動牙防的觀念?”
劉暢嘿嘿一笑,說:“聽過一個故事嗎?兩個推銷皮鞋的人同時來到一個荒島上,看到島上的居民全都是打赤腳的,沒一個人穿鞋。一個推銷員頹喪地馬上定了回程的機票,對老板說,這裏的居民都不穿皮鞋,沒市場。而另外一個推銷員則高興地馬上租了一間屋,打電話給自己的老板說,這裏的市場真是太好了,現在還沒一家皮鞋公司打入市場,這裏的人都沒穿鞋。而我就是後一個推銷員這類型的人,我要努力向柳溪鎮的居民灌輸牙醫防治的觀念,吃上第一隻螃蟹,挖到第一桶金。”
“那你的生意怎麼樣?你所做的努力,現在見到了成效沒有?”杜易問。
劉暢沒有回答,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想來他一定是吃到了甜頭。
有話題聊著,時間就過得飛快,兩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手術室的門開了,陳醫生一邊摘著手套,一邊走出了手術室。
杜易與劉暢趕緊過去,關切地問:“陳醫生,龍老頭現在怎麼樣了?”
陳醫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人是搶救過來了,估計他在摔倒後引發了腦溢血。我們醫院的條件不適合做開顱引流手術,所以隻能進行保守療法。現在人還沒醒過來,接下來的四十八個小時很重要,要是他再醒不過來,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劉暢試探地問。
“換句話說,他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陳醫生歎了一口氣,脫下了白大褂。
陳醫生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後,杜易頹然地點了一根煙。他覺得這一夜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在今天出發以前,他怎麼都想不到最後竟然會呆在鎮上的醫院裏。
他沉默了很久,才對劉暢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讓龍老頭轉院,城裏的醫院條件好多了……”
“這個嘛……”劉暢遲疑片刻,說,“龍老頭是自己摔倒的,和你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又何必去惹這個麻煩?”
說得也是,杜易就是不想讓其他人將龍老頭的事扯到他身上去,於是他也不說什麼了。
這時,照看龍老頭的那個年輕護士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說:“真是對不起,醫院的住院部都住滿了,看來隻能將他安排到黑樓去。”
“黑樓!”劉暢一聽這話,突然跳了起來,大聲說,“怎麼能把他安排到黑樓去?黑樓是太平間啊!”
“住院部住滿了?你們醫院的生意就這麼好?”杜易也有些不敢相信。
護士看了看他們,又望了一下走廊,剛動完手術的陳醫生正好從更衣室裏走了出來,護士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陳醫生聽到他們的爭論後,趕緊將杜易與劉暢拉到了一邊,輕聲說:“劉醫生,實不相瞞,住院部實在是住不進人。上個禮拜,我們醫院住院部裏莫名其妙失蹤了一個病人,這幾天,病人家屬一直在醫院裏鬧事。他們把住院部的門給封了,不讓醫生進去,搞得現在一個病人也沒有。龍老頭的病情實在嚴重,不能不留院等待他醒過來,所以隻有去黑樓住上幾天。你放心,我已經叫工人拾掇出了一間屋子當作病房,還會讓楊梅去照顧龍老頭的。一切就和住院部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他所說的楊梅,就是那個漂亮的年輕護士。
“真是個麻煩事,”劉暢說道,“那好端端的病人,怎麼會突然失蹤了?”
“誰知道。”陳醫生聳聳肩膀,說,“那天一大早的時候,還給那個病人紮針輸了液,到了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他不見了。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回家去了,你也知道,這裏的病人都是鎮上的,幾步路就到家。所以我們也沒多問,誰知道到了晚上,他家屬來探視的時候,才知道他失蹤了。”
“失蹤的是誰呀?”
“那個人叫周迪,鎮上小學校的老師。”陳醫生答道。
“嗯,我認識他。三個月前,他在我的牙醫館做過烤瓷牙。”劉暢點了點頭。
楊梅找來了兩個護工,將龍老頭推出了走廊。龍老頭的腦袋上,插著粗細不等的管子。杜易、劉暢攙扶著龍老太跟在他們後麵。出了門診部,向左走了幾十米,他們就看到那幢爬滿了墨綠色蔓藤攀緣植物的黑色小樓。
夜色之中,黑色的牆給人一種陰深詭異的感覺。爬山虎幾乎將所有的窗戶都占滿了,裏麵即使開著燈,從樓外望去,也隻是在一片墨綠色中顯現出幾塊淺淺的淡黃。
“就是這裏了。”楊梅指著黑樓,轉過頭來嫣然一笑。
“聲音小一點,別讓那個周老師的家屬發現我們在黑樓收了病人。不然的話,他們肯定得到這邊來封門,不準醫生和病人進出。”楊梅提醒道。
於是大家都放低了腳步,像作賊一樣進了黑樓。
黑樓是隻有一層樓高的低矮平房,臨時布置出來的病房倒也有模有樣,潔白的床單,嶄新的輸液架,就是窗戶外被爬牆虎擋完了視線,所以即使大白天也得開著燈,空氣也不很新鮮。
楊梅給龍老頭輸上了液後,先離開了病房。龍老太這時才似乎明白出了什麼事,開始抽泣起來。她喃喃地說:“他已經還給我說過,千萬別靠近那幢有邪靈的老宅,可他今天是中了什麼邪,居然跑到那裏去了?”
“老太太,您就別著急了。”杜易勸慰著說,“要不,明天我們送龍老頭去城裏。我有車,很快就可以送過去,那邊醫療條件好得多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龍老太突然激動起來,“千萬不能送他去城裏。我知道腦溢血是什麼意思,我媽媽就是腦溢血死的,快得很!死得快得很!誰都不知道我老頭還能活多久。要是他在城裏死了,他的魂魄就留在外麵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就算他要死,也要死在柳溪鎮裏。我絕對不準你們送他去城裏!”
劉暢小聲在杜易耳邊說:“柳溪鎮裏的人很迷信,他們相信人死後是有靈魂的,而靈魂不認識回家的路。如果死了在外地,靈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就隻能做流浪的孤魂野鬼,永遠進入不了下一次輪回。所以柳溪鎮外出打工的人,一旦得了重病,哪怕是不治療,也要趕回家鄉。這也是為什麼柳溪鎮雖然很小,但鎮醫院的規模卻五髒具全的原因。”
龍老太的血壓有些高,楊梅將她安排到另一間病房輸液休息。處理好龍老頭的事,劉暢也回家休息去了,杜易無處可去,隻好點了一根煙,兩眼通紅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木然發呆。他剛吸了兩口,就看到楊梅穿著護士服走到了他的麵前。
走廊中,在柔和的日光燈下,杜易這才清楚地看到了楊梅長什麼樣子。她是一個皮膚白膩的年輕女子,甚至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在烏黑飄逸的長發下是一張鵝蛋型的甜美臉龐,雖然穿著護士服,顯得有些樸素,但卻掩藏不住一種帶有靈氣的美。
“杜先生,你是龍家的親戚嗎?怎麼我以前從來沒在戰上看到過你呢?”大概是黑樓裏沒什麼病人,楊梅覺得有些無聊,主動坐到了杜易身邊,問道。
杜易愣了愣,趕緊回答:“哦,不是的,龍老頭家旁邊有座廢棄的大宅,以前屬於羅鼎然老人的。羅鼎然死後,就把那幢大宅送給我了,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我這是第一次到柳溪鎮來,可羅家老宅已經坍塌了。今天晚上我和劉暢雇工清理磚石的時候,龍老頭來看熱鬧,結果失足摔了一跤……我和劉暢就把他送到醫院來了……”因為是在說謊,所以他的語氣斷斷續續,有些著意掩藏。
“哦,原來你們是見義勇為做好事啊。”楊梅嫣然一笑,然後嫋嫋婷婷地站起來,說,“我去給龍老頭換輸液瓶。”
看著楊梅削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杜易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竟然全都濕了,臉上也熱乎乎的,臉色想來必定是一片潮紅。一定是剛才說那番話的時候太緊張了——杜易本來就不是個擅於說謊的人。
楊梅離開後,杜易才感覺鬆了一口氣,他頹然將身體放鬆,倚在長椅的靠背上,腦袋重重地撞到冰冷的牆壁上,頓時感到後腦傳來一陣生硬的疼痛。
他用手摸了摸後腦,立刻覺得手指摸到了一個正蠕動著的小東西。杜易用手指捉住那個正蠕動著的小東西,拿到眼前一看,不禁感到一陣惡心——那是一隻肥肥的白色蛆蟲,尾部被杜易捏住,身子和腦袋正一抑一揚地扭動著,如耀武揚威一般。
這蛆蟲一定是剛才在老宅地基裏救出龍老頭時,不小心鑽到頭發裏去的。杜易一想到這裏,連忙用手指撓著頭發,不過他沒有發現還有其他的蛆蟲。
杜易站起身來,回頭望去,他看到還有幾隻白森森的蛆蟲趴在牆上扭動著身體。而在牆上,似乎還有一灘潮濕的水漬。原來蛆蟲已經從杜易的頭發中爬到了牆壁上。黑樓是幢老房子,因為漏水而出現水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再說前幾天還下了一場足以令舊宅坍塌的大雨呢。
不過這灘牆上的水漬看上去卻有些奇怪,杜易怎麼看都覺得像是牆上站著一個人——這水漬的形狀實在是太像一個人型了,而且還是個正在掙紮的人型。
看著這牆上掙紮著的水漬,還有那些蛆蟲,杜易忽然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緊,背上也泛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黑樓裏除了龍老頭、龍老太外,就隻有杜易與護士楊梅了。到了該換藥水的時候,楊梅就會踏著輕盈的腳步,從護士值班室裏走出來,經過杜易坐著的長椅,走進病房裏。
如果楊梅不出來,那麼走廊上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整個黑樓空空蕩蕩,就如一座巨大而又寂寥的孤獨墳墓。
杜易換了一張長椅坐下,就在剛才那張椅子的對麵。隻要一睜開眼睛,他就會看到牆上那恍若掙紮的人型水漬。這讓他的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在安靜的環境下,人就容易滋生困意。這一天的經曆實在是讓杜易感到太過於匪夷所思,所以到了後半夜精神終於可以鬆弛下來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皮開始打架,睡意像潮水一樣湧來。他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就響起輕輕的鼾聲。
在朦朧中,他開始做噩夢。
一開始是夢到跌進地基裏的龍老頭,趴在地上滿臉血汙,兩眼緊閉。當杜易靠近他的時候,龍老頭突然睜開眼睛,一汪鮮血從眼眶裏淌了出來。他怒聲大叫:“是你把我推下坑裏的!是你把我搞成這個樣子!要是我死了,做鬼也饒不了你!”
杜易連聲告饒:“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龍老頭一雙枯槁的手已經逼了過來,緊緊掐住了杜易的喉嚨,漸漸加上了力氣。不管杜易怎麼掙紮,渾身都軟綿綿的,身體完全不受他的控製,使不出半點氣力。
杜易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渾身冷汗。他驚魂未定地慶幸,幸好剛才隻是一個可怕的夢魘。他走到病房外,透過房門上方的透明玻璃探視窗望了一眼,龍老頭的鼻子裏插著氧氣管,靜靜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杜易長長出了一口氣,擦去額頭上的汗液,再次坐到了長椅上,閉上了眼睛。
杜易坐的第二個噩夢,是夢見了蘇葉。他看到蘇葉從屋頂躍下後,砸癟了他的車。杜易失魂落魄地衝到蘇葉身邊,想要抱起蘇葉已經冰冷的軀體,卻看到蘇葉柔弱的手輕輕抬起,挽住了他的腰。蘇葉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喃喃在杜易耳邊輕輕述說:“杜,下麵好冷啊,你來陪我吧……我好孤獨。”
杜易開始恐懼,他想要後退,卻覺得自己的兩隻腳似乎被釘在了地上,一點不能移動。他掙紮著問:“蘇葉,你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要離開我?我們不是好好的嗎?”
蘇葉什麼都沒說,她睜開眼睛,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她死死地盯著杜易的眼睛,眼睛裏是化不開的幽怨。杜易開始哭泣,眼淚禁不住地從眼眶裏落出來,滴在了蘇葉的身上。當淚水落到蘇葉身上的時候,蘇葉的身體開始融化,就像遇到陽光的冰一樣。
蘇葉在杜易的麵前漸漸消失,就像她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咦,你怎麼在這裏哭啊?”
杜易被一個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戴著口罩拿著針管的楊梅站在他麵前,一臉關切地望著他。
“哦,沒什麼,我做了個夢。”杜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燙燙的。
“是做噩夢還是春夢啊?”楊梅笑著問。
杜易愣了愣。楊梅又接著問:“你做夢的時候,一邊哭,一邊喊著‘蘇葉’兩個字。蘇葉是你的女朋友吧?”
杜易點點頭,黯然回答:“是的,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哦?!你失戀了?快說說,是你拋棄她,還是她拋棄你?嘿嘿,看你哭得那麼傷心,不用猜我也知道,一定是她拋棄了你。”楊梅沒心沒肺地說。
杜易歎了一口氣,眼淚又漫了出來:“她死了,在我來柳溪鎮前的一個月前,她死了。”
“對不起。”楊梅忙不疊地道歉。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借口要去給龍老頭換藥,快步離開了走廊。
杜易木然地坐在長椅上,望著對麵牆上的水漬,又閉上了眼睛。
杜易的第三個夢,就有些與前兩個夢不一樣了。這個夢與他的生活竟然毫不著邊,沒有半點聯係。
半夢半醒之中,他感覺整個世界在搖晃,走廊上的日光燈沒有規律地左右搖擺,把各種來曆不明的影子拉得一會兒短一會兒長。他驚恐地站起來,卻聽到對麵嘩啦一聲響。他循聲望了過去,看到對麵的牆上,出現一條裂紋。隨著搖晃的加劇,那條裂紋越拉越長,縫隙越來越大。縫隙中一片漆黑,裏麵似乎藏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看著這道裂紋,不知為何,杜易感到沒有來由的恐懼。他定定地望著神秘的縫隙,像是被點住了穴道,竟忘記了動彈。
搖晃中,牆上的灰開始簌簌往下掉,磚塊也鬆動了。突然之間,縫隙一下子拉開,一雙枯瘦如柴的手從縫隙裏伸了出來,那雙手是蒼白的,上麵遍布著褐色的斑點,還有幾條又白又肥的蛆蟲在掙紮扭動著——這是一雙屬於死人的手!
杜易想發出一聲尖叫,卻覺得喉嚨似乎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掐住了——或許就是那雙屬於死人的手!他發不出聲音,甚至不能呼吸。他感到兩頰發燙,一定是鮮血在上湧吧。
他幾乎昏厥,他無能為力,他絕望,他快要死過去了!
“快醒醒!快醒醒!”
杜易睜開眼睛,看到楊梅勾著腰,拍著他的肩膀。當楊梅勾下腰的時候,從她敞開最上麵兩顆紐扣的護士服的領口裏,杜易看到了一條誘人的溝,還有黑色帶蕾絲邊的內衣。
吞了一口唾液後,杜易恢複了清醒,問道:“楊護士,怎麼了?”
楊梅大聲說:“你怎麼還睡著啊?你知道嗎,剛才發生地震了!整個走廊上的日光燈都在搖晃。幸好龍老頭一直處於昏迷狀況,沒有什麼感受,不然他一定會心髒病發的。”
地震?日光燈在搖晃?怎麼和噩夢裏一模一樣?
杜易如同鬼上身一般,騰地一聲跳了起來。楊梅被嚇了一跳,慌亂中登登登向後退出好幾步。
杜易毛骨悚然地向對麵牆上望去。
——潔白的牆上,一條拉開的裂紋,靜靜地出現在了人型的水漬上。
走廊又一次輕微地搖晃,杜易感到一陣眩暈,兩腿有些站立不穩。
“別擔心,是餘震。”楊梅安慰道,“柳溪鎮常發生小地震的,不會出什麼大事。”
杜易沒有理會楊梅的話,他隻是定定地看著牆上的裂紋。裂紋像張微微張開的嘴,野獸的嘴。誰知道野獸的嘴裏會鑽出什麼樣的可怖東西?杜易隻希望不要是一雙死人的手。
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腐爛氣味無緣無故飄在走廊上,沒有一點征兆。杜易抽了抽鼻子,皺起了眉頭,他嗅到了這股惡臭。這是一種類似天熱時豬肉腐爛的腥味,又夾雜了一點泥土與青草的氣息,就像來自墳墓一般。
杜易覺得這氣味很熟悉,是的,非常熟悉!他躍進老宅地基抱出龍老頭時,在布滿墓穴的坑底,就嗅到過這樣的氣味。這讓他頓時感到一陣惡心,胃裏不停翻湧著綠色的膽汁。
“你聞到了嗎?好臭。”楊梅也嗅到了這股氣息,掩著鼻子問道。
杜易點了點頭,然後指著牆上的裂紋,說:“晚上我在走廊上睡了一夜都沒聞到這氣味。地震後,牆上裂開一道縫後,我才嗅到的。這氣味一定是從縫隙裏冒出來的!”
“為什麼會這樣?”楊梅問。
杜易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似乎在沉思。
杜易平時在教書之餘,最大的愛好就是看小說,特別是閱讀偵探小說與驚悚小說。他最喜歡的作家就是美國的埃德加·愛倫·坡,一個怪異到極點的文學大師。愛倫·坡有一篇很著名的短篇,叫作《黑貓》。在那個故事裏,他很詳盡地介紹了一種謀殺的方式——殺了人後,把屍體砌進牆裏。小說裏,如果不是凶手在無意間把一隻黑貓也砌進了牆裏,貓的叫聲引來了警察,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牆裏藏著一具屍體。
而麵前的這堵牆上,人型的水漬、又白又肥的蛆蟲、飄出的惡臭,都不禁讓杜易想起了愛倫·坡那篇偉大的《黑貓》。
——難道牆裏夾著一具屍體?難道那些蠕動著的蛆蟲,就像小說裏的黑貓一樣,在預示牆中的真相?
杜易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杜先生,你怎麼了?”楊梅關切地問。
杜易什麼都沒說,他慢慢轉過身來,看到走廊盡頭的太平門旁,斜倚著一柄細長的鋼釺。他默默地走了過去,一把掄起了鋼釺,回到了裂紋前。
他高高揚起綱釺,手臂劃出一條拋物線,綱釺的尖頭重重砸在了那道裂紋的縫隙之中。
磚石的碎塊刹那間飛揚,在楊梅驚奇的目光中,杜易一次又一次用綱釺重擊著牆麵。
“杜先生,你瘋了?這是醫院的牆壁,你鑿穿了,要按價賠償的!”楊梅大聲提醒。可杜易毫不理會,繼續鑿著牆壁。“嘩啦”一聲,幾塊磚被鑿了下來,牆上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大洞。
“嘿!和我想的一樣,這牆真是空心的!”杜易興奮地叫了起來。
“什麼呀……”楊梅不住地搖頭,“什麼空心的啊,牆壁後有間屋子,你把牆鑿穿了,自然就露出了牆壁背後的屋子,哪有什麼空心牆。”
杜易愣了愣,但就在鑿穿牆壁的一瞬間,腥臭的味道變得更加熾盛。他可以肯定,臭味就是從牆上洞穴裏湧出來的。他轉過身來對楊梅說:“這臭味就是從牆後的屋裏傳出來的,屋裏肯定有問題!”
楊梅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好奇怪的。牆後的房間是醫院的太平間,裏麵放的都是屍體,當然會有怪味的。”
杜易說:“嗯,就算後麵是太平間吧,擺的都是屍體。但是現在天並不熱,再說太平間的屍體都放在一格一格的冰棺裏,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味道呢?”
楊梅有點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但她還是說:“說不定是停電了,冰棺沒起到冷凍的作用,所以才有這樣的氣味……”
“別說那麼多了,我一定要搞清楚才行!”杜易堅持道,“快把牆後的房間打開,我得去看看!”
太平間的入不在走廊上,而是靠在外牆一側。畢竟黑樓不僅僅是停屍的地方,現在也被辟作了臨時的住院部,太平間與病房肯定不可以在一個入口處。
楊梅從值班室裏取出鑰匙,領著杜易穿過走廊,通過太平門出了黑樓。沿著牆邊走了一圈,終於來到了一扇緊閉的黑色鐵門前。布滿鏽跡的班駁鐵門上,爬滿了墨綠色的爬山虎,鋸齒狀的葉片隨風擺動,鐵門的縫隙中泄出一絲絲逼人的寒氣。鐵門後,就是陰森的太平間!
楊梅把鑰匙插進鎖孔後,猶豫了一下,問:“要不要再找幾個人一起進去啊?”
杜易搖頭,答道:“不用了,死人又有什麼好怕的?我們這就進去!”
“可是……我有點害怕……”楊梅怯生生地說。
杜易無奈地望了一眼楊梅,正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杜易,你們怎麼沒在病房裏?在這裏幹什麼?”回過頭去,杜易看到劉暢站在黑樓的牆角,正好奇地望著他們。
“你怎麼來了?”杜易問道。
“剛才地震了,我怕你沒見識過柳溪鎮的頻繁地震,所以來看看你。”劉暢笑著說。不過現在看到杜易活蹦亂跳地帶著楊梅在黑樓外穿梭,想必也不會出什麼事了。
“正好,劉醫生,你來了,我們一起去太平間看看吧。”楊梅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高聲對劉暢說道,
“太平間?幹嘛沒事去這裏麵玩啊?”劉暢好奇地問。
“別問那麼多了!快來吧。”杜易一邊說著,一邊扭著鑰匙打開了鐵門。“吱呀”一聲,鐵門悠悠地向裏推開,一股涼意夾雜著腐爛的惡臭撲麵而來。
太平間裏一片漆黑,麵對黑暗,杜易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懼意。看著黑洞洞的未知空間,他的心裏開始忐忑不安,他有些害怕,在黑暗的角落裏會突然跳出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
杜易站在門邊,遲疑著是不是馬上要進去。就在這個時候,黑樓外的不遠處忽然響起一片嘈雜的人聲。回頭望去,他看到住院部那邊有幾道手電的光柱在空中閃來閃去。嘈雜聲由遠及近,竟像是向黑樓這邊移了過來。
是什麼人過來了?
杜易不禁心生疑竇,原本半隻跨進太平間的腳也移了出來,張目向嘈雜人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手電的光柱漸漸移近,隻一會兒,幾條黑影就出現在杜易、劉暢與楊梅的麵前。這是幾個壯年的鄉村漢子,他們都是一手拿手電,另一隻手裏提著結實的棍棒。
“啊——”楊梅一聲尖叫,然後小聲對杜易說,“這些人是周迪的家屬。”
周迪就是那個上禮拜在醫院裏離奇失蹤的病人,杜易聽說過,周迪的家屬因為心生不滿,而封堵了柳溪鎮醫院的住院部,不準病人醫生進出。這群漢子現在跑到黑樓來幹什麼?
正在杜易疑惑的時候,一個手臂上紋著刺青的漢子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揮舞著手裏的棍棒,厲聲喝道:“不準進去!你們都不準進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杜易問道。
“哼!”刺青漢子啐了一口,狠狠地說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偷偷收了病人,就藏在了這鐵門裏。要是你們不把我家老周找到,就別想再接新的病人!”
杜易啞然失笑,他咳了一聲,說:“大哥,你一定是搞錯了吧。這鐵門裏是存放死者的太平間,哪有什麼病人。”
“太平間?停屍房?”刺青漢子眼裏露出了懷疑的眼神,自言自語地說,“你是在騙我吧?”
“我幹嘛要騙你?不信你跟我們一起進去看看吧。”杜易說道。其實他心裏還巴不得這幾個大漢可以跟他一起進太平間裏去,說實話,他還真有點害怕走進這黑黢黢的房間。
“你可千萬不要想騙我!”刺青漢子揮著手裏的棍棒,虛張聲勢地叫道。他一把推開了杜易,欺在杜易、楊梅的身前,搶先一步跨進了太平間裏。
刺青漢子一走進太平間,就聽到腳下軟綿綿的,還有稀裏嘩啦的聲音,像是踩到了什麼滑膩膩的東西。他打著手電向下照了一下,頓時發出一聲尖叫:“啊——”他手中的電筒也應聲掉到了地上。
地上全是扭動著的白色蛆蟲,東一堆,西一堆,醜陋不堪卻又耀武揚威。
“有什麼好怕的?你這麼大一個人,還怕蛆蟲?”一個跟他同來的壯年漢子吃吃地笑了起來,笑聲裏全是譏誚。
刺青漢子頓時動了真火,他翻了個白眼,說道:“誰說我怕了?”他抬起腳來,重重朝地上的肥美蛆蟲踩了過去,蛆蟲白色的漿汁飛濺出來,立刻變成了一張張白色的皮。
他拾起手電,朝著屋子裏射了過去。
屋裏空蕩蕩的,隻是靠牆的地方擺著一排冰冷的鐵櫃。鐵櫃上有一格一格像抽屜一樣的東西——不用說,那一定是冷藏屍體的冰棺,而一格一格的抽屜就是存放屍體的屍屜。
“啊喲,這裏還真是停屍間啊。”刺青漢子咋舌道。
“我說過了,這裏本來就是太平間,你們不是不相信,一定要來看看嗎?”杜易沒好氣地說。這幾個漢子悻悻地退出了屋,其中那個刺青漢子還罵罵咧咧地說:“怎麼回事,死人都躺在冰棺裏,怎麼還有那麼多的蛆蟲?”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杜易聽了刺青漢子的這句話後,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靠著牆的那排鐵皮冰棺。
冰棺外,除了依附著一群群蛆蟲,還有很多螞蟻。白的螞蟻、黑的螞蟻、黃的螞蟻、褐的螞蟻,大的螞蟻、小的螞蟻,密密麻麻覆蓋在鐵皮上,慢慢地爬過。當他們爬過的地方,馬上就會留下一行行褐色的水漬,乍一看上去,像是給冰棺鋪上了一層來曆不明的裹屍布。
杜易注意到,幾乎所有的螞蟻和蛆蟲,都是從一口冰棺裏爬出來的,而那口冰棺似乎並沒有完全合上,有一點點縫隙露在了外麵。難怪了,既然冰棺沒能合攏,那麼冰氣自然就會外泄,棺材裏達到不了零下的絕對溫度,所以裏麵的屍骨也會隨之腐爛,生出惡臭的氣體,滋生蛆蟲並引來尋找食物的大小螞蟻。隻是可憐了躺在冰棺裏的那具無名屍,死了都不得安生,還會受到螞蟻噬骨的侵擾。
不過這一切都不關杜易的事,他隻是個因為聞到惡臭氣味而心生好奇的過路人,此時他隻是有點後悔不顧青紅皂白就砸碎了黑樓走廊上的牆壁,回頭他還得花錢請泥水匠來修補牆上的裂紋與窟窿。
杜易朝劉暢笑了笑,走到了冰棺前,用裏推了一下冰棺,想將它推進鐵皮屍屜裏。可誰知他推了一下後,手上都沾慢了密密麻麻的螞蟻,冰棺卻紋絲不動,像是被卡在了那裏。
“咦,這是怎麼回事?”杜易刨去手上的螞蟻,留在掌心的一圈黃色的汙漬讓他大倒胃口。他看著巍然不動的冰棺,不禁心懷疑竇。他點燃了打火機,衝著冰棺的把手湊了過去,火苗所到之處,燒焦了的螞蟻屍體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得滿地都是。螞蟻驚慌地四散逃竄,杜易則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用力抓住了冰棺把手,狠狠向外拉去,冰棺陡然完全暴露在了他們三個人的麵前。劉暢和楊梅同時舉著手電圍了過來,手電的光柱正好照射到了冰棺裏麵,他們三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冰棺裏的東西。
然後,他們三個人同時勾下了腰,嘔吐了起來,幾乎連綠色的苦膽汁都吐了出來!
——冰棺裏竟然上下重疊著兩具屍體,難怪冰棺一直合不進屍屜裏。下麵那具屍體被遮住了,看不清楚是什麼樣的一個死者,看從他身體表皮凝成的霜與黯淡發黑的皮膚,可以推知,他一定在冰棺裏躺很久了,或許就是冰棺最早的主人。
而躺在這具屍體之上的,則是一具很新鮮的屍體。之所以說他新鮮,是因為在他的胸膛上,被活生生剖開了一個血洞。血洞四周的茬口一片血肉模糊,鮮血將所有的汗毛都浸成了嫣紅一片。創口附近的鮮血已經凝固成了細碎的血紅冰渣,是血紅的,不是黑的!這就足以說明,這具屍體的確很新鮮。雖然不能肯定他是什麼時候死的,但絕對不會與下麵一具屍體是同時被送進來的。
屍體是位男性,從殘餘的卷曲頭發可以看得出,他生前一定是地中海式的禿頂。已經分辨不出他長什麼模樣了,他的臉被鈍物擊中,眼眶凹陷,鼻梁坍塌,顴骨破裂。更可怕的是,他的臉頰被利刃劃破,不僅僅劃了一刀,而是橫七豎八地割了很多道,有深有淺,就像阡陌交錯的梯田一般。鮮血從他的傷口流淌而出,然後又凝固在一起,疑似黑色的可疑死血幹涸後,凸出在臉的肌肉之上,將一張臉汙損得不成人樣。
這個死者唯一讓人覺得舒服一點的,是他的牙齒。他的嘴微微張開,可以看到他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這牙也太白了,即使是在昏暗的太平間裏,依然閃爍著白森森的光芒,像野獸的利齒一般。汙穢的臉與幹淨的牙齒,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讓人感到不可遏止的詭異與毛骨悚然。
杜易幾乎將膽汁都快全吐出來了,他終於直起腰,然後看到楊梅也四肢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身體壓死了無數螞蟻與蛆蟲。杜易扶起了楊梅,卻又看到劉暢木然地站在冰棺旁,兩眼朝地上看著,嘴皮若有若無的蠕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劉暢,怎麼了?”杜易有氣無力地問,
劉暢頹然地抬起頭,望了一眼杜易與楊梅,又回頭望了一眼冰棺裏躺著的屍體,緩緩地說:“也許我認識這個死了的人。準確地說,是我認識他這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他這口漂亮的烤瓷牙,是我親手給他做的,如果我沒記錯,他就是那個叫周迪的小學教師!”
快要天明的時候,警察趕到了醫院的黑樓。鎮上沒有派出所,兩個警察是從相鄰大一點的鎮子開著破舊警車過來的。他們顯然沒有處理大案的經驗,年輕的一個警察,看上去永遠像沒睡醒一樣,他在看到那具胸口有個血洞的屍體,第一時間就忍不住跑到黑樓外嘔吐起來。年老的警察似乎也措手無策,他隻是讓醫院的人保護好現場,不要去動黑樓裏的屍體,他們會通知城裏的警察來處理這樣的大案。
劉暢從自己的牙醫館帶來了牙醫記錄,從紀錄上的齒模來看,證明那具屍體就是周迪。
從兩個警察悲觀的表情看,他們好像覺得破獲這個案子的可能性並不大,因為線索實在是太少了,從周迪的家屬那裏得到的情況看,周迪並沒有任何仇人。反倒是周迪的那幾個壯漢家屬顯得興奮莫名,他們已經在大聲討論應該找醫院賠償多少錢的問題了。
楊梅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臉色蒼白,心率不齊。但當趕來的醫院領導問她是否需要休息幾天的時候,她卻拒絕了。鎮上醫院的護士本來就不多,昏迷的龍老頭與血壓增高的龍老太都需要人照顧,而楊梅正好是個非常敬業的護士,所以她決定繼續呆在醫院裏。
劉暢關心地問杜易:“杜哥,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杜易頹喪地說:“我想回家,我想離開這裏!”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正是為了擺脫關於蘇葉的噩夢,才來到了柳溪鎮。但是兩個警察卻嚴肅地告訴杜易,在案子沒調查完畢,他絕對不能離開這裏——他們懷疑的眼神似乎在說,誰知道殺死周迪的凶手會不會是這個偶然到來的外鄉人?
杜易住在柳溪鎮的招待所裏,那是一個還算幹淨整潔的小旅館。柳溪鎮本來就很偏僻,旅館裏也隻有他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杜易有些害怕孤獨,他有些不敢回到空空蕩蕩的小旅館。
“那,你到我家去住吧。”劉暢遲疑了片刻,說道。
杜易感激地點了點頭。
劉暢的家,就在自己的牙醫館的樓上。這是一幢兩層樓高的小洋房,位於柳溪鎮的最中心,算得上鎮裏最豪華的一幢樓了,看來他的生意的確不錯。杜易跟著劉暢回到牙醫館的時候,小洋房外已經等了幾個顧客。劉暢讓顧客先坐下等一會,就帶著杜易上了樓。
杜易覺得腦袋暈暈沉沉,畢竟一夜他都沒怎麼睡覺,即使睡著的那段很短的時間裏,他也一直做著噩夢。夢到龍老頭,夢到蘇葉,還夢到牆裏伸出的那雙枯瘦如柴的手。現在他真的很想睡覺,可一閉上眼睛卻覺得腦袋裏出現一副副畫麵。肥美蛆蟲、各色螞蟻、胸口有著血洞的屍體。他在床上扭來扭去,輾轉反側,根本沒法進入夢鄉。
劉暢處理好病人後,上到二樓,見到杜易這副難受的模樣,不由得苦笑。他下樓倒了一杯水,又取出幾粒藥丸,遞給了杜易:“把這藥吃了吧,一會兒你肯定睡得好。”
“是安眠藥嗎?”杜易問。
劉暢笑了笑,說:“這不是安眠藥,但比安眠藥更好,不僅可以讓你睡著,還不會讓你產生藥物依賴性,更不會損傷你的大腦神經。”
“那這是什麼藥?”
“嘿嘿,保密。”劉暢將食指豎在了嘴唇上,神秘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杜易心想劉暢幫了他這麼多忙,一定不會害他,於是他接過藥丸,和著水吞服進肚子裏。
藥丸進了肚,杜易先是感到胃裏一陣暖洋洋的感覺,然後四肢五骸都像淌過一陣暖流。他呈大字地躺在了床上,感覺就像躺在大海裏的一隻扁舟上一般,陽光和煦,微風輕拂,說有多愜意就有多愜意。隻過了十多分鍾,他就沉沉地睡著了,一個夢都沒有做。
杜易被劉暢叫醒的時候,才覺得肚子裏空空落落,咕咕直叫。拉開窗簾望了一眼,才看到天色已近黃昏。
自從蘇葉自殺身亡後,杜易承受的精神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睡上一場好覺,變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事。他曾經看過精神科的醫生,醫生說他已經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需要藥物治療。
而剛才這一覺實在是睡得太舒服了,杜易也忍不住對劉暢說:“你再送我點睡覺的藥吧。”
劉暢滿口答應,隨即,他又說:“杜哥,外麵有個人找你。”
“誰找我?”杜易有些詫異。
“就是那個想幫你清理廢磚的叫王黎的人。”
哦,是那個人。杜易心裏不禁思忖道,要是一早就把廢磚交給王黎去清理,也許就不會再發生昨天晚上的事了。在大學裏當老師,壓力不大、工作輕鬆,收入也還算過得去,杜易連車都買了。就算老宅下有什麼寶貝吧,杜易也不缺這個錢,反正老宅得來就全不費工夫。所以現在想起來,杜易心裏真的很有些後悔。
“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他來找我幹什麼?”
劉暢答道:“他好像先是去了招待所,然後又去了醫院,在楊梅那裏聽說你住在我這裏,才一路打聽著找過來的。至於他要找你什麼事,我就不清楚了。現在他就在樓下等著的,有什麼事你下去問他吧。”
王黎就坐在一樓牙醫診療室的長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舊雜誌。他一看到杜易,就連忙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杜先生,你再考慮考慮廢磚的事吧。我知道,你根本就請不到雇工來清理。讓我來吧,我的工人都是城裏的搬運工人,有技術,也有工具,更會注意安全。”
杜易已經對老宅沒有任何興趣,他揮了揮手,說:“行吧,你去清理吧。”
“太好了。”顯然是幸福來得太突然,王黎有些促不及防。他怕杜易會改變心思,連忙說:“杜先生,這個費用的問題……我該給你多少錢呢?”
“你看著辦吧,願意給多少就給多少。”杜易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杜易的話反倒有些讓王黎做立不安,他搓著手局促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是去那老宅估下價,我一手交錢,你一手把那裏的廢磚全交給我。”
杜易聳聳肩,說:“好吧,你想怎麼就怎麼吧。我們什麼時候去老宅?”
“嗯,這樣好了,我先請你們二位吃個晚飯,吃完飯我們再去老宅那邊看看。”王黎高興地說道。
吃飯的地方是鎮裏的小飯店,離劉暢的牙醫館不是很遠。鎮上的居民本來就不多,生活又節儉,不是特別喜慶的時候是不會到外麵來吃飯的,所以小飯店的生意並不好,當杜易一行到來的時候,隻有兩桌人在裏麵坐著吃飯。
劉暢剛一走進飯店,就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眼一看,一個人正一邊坐在角落裏獨自悶酒,一邊向他揮著手——他是鎮醫院的陳醫生。
杜易一行三人,自然就與陳醫生拚到了一桌,一邊喝酒,一邊聊起天來。話題自然而然就引到了醫院黑樓太平間裏發現的周迪屍體。
“周迪家的人,可真叫獅子大張口啊,一開口就要醫院賠二十萬。”陳醫生咋著嘴巴說道。
劉暢笑了一聲,說:“鎮醫院三個月也掙不回那麼多錢,醫院哪來這麼多錢來賠啊?”
“就是就是,”陳醫生附和道,“今天白天,周家的人還準備拉磚頭來把醫院的大門封了,幸好市裏的警察來了後,把他們給趕走了。可警察前腳一走,他們後腳又回來,不僅不讓醫生病人進住院部,連門診部也給封了。所以我才這麼清閑,晚上班也不用值了,跑到這裏來喝酒。”
“那黑樓呢?龍老頭還躺在那裏昏迷著的。”杜易有點著急地問道。
“唉……”陳醫生歎氣道,“以我的經驗來說,看來龍老頭是醒不過來了。他多半都會變成植物人,以後的日子有他老婆受的。現在病情基本上穩定,楊梅守在黑樓裏的,一有事情就會給我打電話。周家的人知道黑樓有停屍的太平間,才不敢去黑樓封門呢。”
“哦……”杜易聽了這話,就不再說了。
“嘿,你們聽說沒有,還有個奇怪的事。”酒喝過幾巡,陳醫生換了個話題。
“什麼事啊?”大家又來了興趣,頭湊攏了一塊。
陳醫生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說:“因為周迪的屍體已經腐爛了,市裏警察局的法醫就近在我們醫院裏對屍體進行了解剖,結果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他的胸口被利刃剖開了一個血洞,洗去血痂後,才發現茬口很整齊,警察懷疑是被手術刀劃開的,法醫說,凶手很有可能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外科醫生。”陳醫生說道。“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周迪的心髒不見了!”他的這句話擲地有聲。
幾個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但陳醫生又說道:“法醫說了這話後,好幾個在場的警察都拿懷疑的目光盯著我——要知道,整個醫院裏,就我一個外科醫生。我當時就反駁了,茬口很整齊,並不能說明凶手就是外科醫生,也有可能是個技術嫻熟的殺豬匠。說不定周迪的心髒被殺豬匠偷走後,剁成肉醬賣給包子鋪做包子了。”
他這話一說,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陳醫生又說:“你們知道解剖一完,那些警察又做了什麼嗎?”
“做了什麼?”
“嘿嘿,一做完屍體解剖,警察就把整個柳溪鎮裏的殺豬匠全集中到一起來審問,還把今天包子鋪裏賣剩的包子全搜回城裏去化驗。”他哈哈地大笑起來。
又喝了一會酒,陳醫生再次神神秘秘地說:“其實,還有個秘密……”
“哦?!什麼秘密?”幾個人同時問道。
“你們還記得前天羅家老宅坍塌的事嗎?”
這話一出,杜易、劉暢和王黎立刻有了興趣。
“當然記得,”劉暢說,“這位杜哥,就是羅家老宅的繼承人。現在老宅的產權就屬於杜哥的。”
“啊?!”陳醫生心裏一驚,頓時遲疑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關於大宅的秘密說出來。
“陳醫生,你說吧。”杜易說道,“我也是才接手的,這大宅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隨時都會把大宅賣出去的。”
杜易一說完,王黎就驚奇地叫了起來:“啊?!杜先生,你準備賣老宅嗎?你要賣的時候通知一下我,我很有興趣呢。”
杜易點點頭。
而陳醫生猶豫了好一會後,在三個人的執意勸說下,他還是說出了老宅坍塌時,出現的神秘事件。
正如大家都聽說了的那樣,前天夜裏老宅坍塌的時候,有三個陌生人被壓在了廢墟裏,當場就死亡了。三個人的屍體被送到了醫院的黑樓停屍間裏的冰棺冷藏,後來周迪被人殺了後,塞進了一個已經裝著人的冰棺,那口冰棺裏原來放著的那個人就是三具屍體中的其中一具。
法醫趕到柳溪鎮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迪的屍體從冰棺裏取出來。法醫是叫陳醫生來幫忙的,陳醫生在搬運周迪屍體時,無意看到下麵一具屍體的胸口上,似乎有道縫合好了的傷口。當時陳醫生並沒有在意,隻以為那個人以前動過手術。反正他們隻是三個小偷,要是三個月沒人來認領,醫院方麵就可以把屍體當無名屍處理,做成標本賣給醫學院,掙上一筆小錢。
法醫解剖周迪時,發現他的心髒被人無端地神秘取走。法醫在結束解剖後,順手將周迪胸口的血洞用縫合線潦草地縫上。法醫離開太平間後,陳醫生將周迪的屍體重新放進一格停屍屜裏。他看著周迪胸口那道逶迤如蜈蚣爬過的縫合傷口,突然間他想起了冰棺裏另外一具屍體胸口上的縫合傷疤。
陳醫生拉開緊閉的冰棺屍屜,注視著那個小偷胸口上的傷口,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擦去胸口上的血汙,可以看出,那道縫合傷口很新鮮,根本不是老舊的愈合傷。
他又拉開了另外兩個小偷躺著的冰棺,無一例外,兩個人的身上都有縫合好的傷口。三個人,一個人的傷口在胸口,一個人的傷口在腹部,一個人的傷口在背部靠近腰的部位。
“這說明了什麼?”劉暢伸著脖子,眉頭蹙在一起,聲音顫抖地問道。
陳醫生仰頭喝了一口酒,說:“我懷疑,這三具屍體與周迪一樣,都被偷走了器官!從傷口的位置來看,他們一個人被取走了肺,一個被取走了胃,還有一個被取走了腎髒!”
他一說完,連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渾身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從陳醫生的話裏,可以聽得出他的恐懼。他並沒有把自己的發現給警察說。拿他的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還不知道死的那三個小偷究竟是誰,如果貿然給警察說了,最後警方的法醫肯定少不了要解剖屍體。這裏的風俗是,死也得留條完屍,周迪是已經確定他殺了,才迫不得已做屍檢的。要是解剖了小偷的屍體,並沒發現少了器官,以後小偷的親戚知道了,萬一來找陳醫生的麻煩,他就隻有吃不了兜著走了。
所以,他保持了沉默,讓那三具身體上有縫合傷的屍體,繼續靜靜躺在冰棺中,等待著三個月認領期限的到來。他們最終的結局或許就是躺在醫學院的解剖台時,到了那時,要是解剖的醫學院學生發現屍體的身體裏少了某件器官,也隻會成為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而已,永遠不會有人想到與一起謀殺有關。
陳醫生的最後一句結束語是:“你們千萬不要以為警察是吃幹飯的。現在他們說是去調查殺豬的屠夫去了,其實他們的眼睛肯定是盯在懂外科手術的醫生身上。我是被注意上了,醫院裏的任何一個醫生也都逃不了幹係,包括離開了醫院但還在鎮上的其他懂醫的人,哪怕隻是一個牙醫。”他眼皮驀的一翻,目光如炬地射向劉暢,然後吃吃地笑了起來,激得劉暢渾身雞皮疙瘩都情不自禁地泛了起來。
“喝酒喝酒!”陳醫生端起了酒杯。
可是話已至此,大家都無心再繼續喝酒,也就隻好趕緊結賬走人。
出了小酒店,天已經快黑了。杜易沒有心思再去老宅給廢棄的磚石估價,劉暢也心裏一 團亂麻,隻有王黎似乎麵帶喜色——老宅死了人,還被偷了器官,真是件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這肯定可以讓杜易的老宅大大貶值,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既然決定不再去老宅,那就各自回家。杜易和劉暢回牙醫館,而王黎今天才到柳溪鎮,住在了鎮頭的招待所裏。陳醫生則是回家,他家就在鎮尾。陳醫生的酒喝得不算少,所以走路有些步履蹣跚。幾個人的方向都不一樣,所以出了小酒店就幹脆各奔東西。
從小酒店到劉暢的家,隻需要走上五分鍾,穿過幾條狹窄的巷子就可以到達。杜易與劉暢並肩穿行在小巷裏,就在快要到家的時候,忽然聽到鼎沸的人聲,就是從劉暢的牙醫館方向傳出來的,似乎是有人在高聲叫罵著什麼。透過小巷的高牆,還可以看到隱隱映到天邊的火光。
是失火了?這是劉暢的第一個反應。他心裏一急,加快了腳步,率先鑽出了小巷。可他剛一走出去,看到眼前的情景,馬上又退進了巷子裏,一把抓住杜易的手,躲到了牆根的陰影裏。
“出了什麼事?”杜易問道。
“好像有點不對勁。”劉暢說道,“有一群鎮上的居民打著火把站在我的牙醫館門外,大聲罵著什麼。他們似乎是在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杜易有些不解。
這時,他們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有兩個相互說話的聲音。劉暢扯了一下杜易的衣角,兩人頓時躲在陰影裏一句話也不說了。
巷尾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牛哥,我們到劉醫生的牙醫館去幹什麼啊?”
“二虎,你還不知道嗎?鎮裏來了個外鄉人,聽說是養鬼的羅老頭的兒子,才繼承了羅家老宅,就住在牙醫館樓上。羅家老宅坍塌後,他請了鄰村的幾個大漢來清理廢磚,結果挖穿了地基。”
“地基下有什麼?”
“聽鄰村人說,地基下全是墳墓,一座連一座的墳墓,還有遍地的屍骨。”
“啊?!這麼恐怖呀?為什麼下麵有這麼多屍骨?”
“二虎,你沒聽說過嗎?羅老頭以前在大宅裏養小鬼,搞五鬼搬運,斂了不少財寶,還害了很多人命……”
“牛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大家都這麼說。”
“那我們去劉醫生的牙醫館幹什麼啊?”
“聽說羅老頭死了,可誰都沒真的看到過,誰知道是真是假?說不定羅老頭根本就沒死,他把自己的兒子找回來,挖開地基,把養的小鬼放出來,想要再來為禍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