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金生從茅房出來的時候,楊翠玲正站在灶屋門口等著,看到鄧金生說,水打好了,趕緊洗臉去。鄧金生洗臉的當兒,楊翠玲就從壓水井邊的水池裏撈出了泡在涼水裏的大西瓜,擦了擦,放在小方桌上,婆婆也跟著從灶屋裏拿出切菜刀。楊翠玲從婆婆手裏接了菜刀,哢嚓一聲攔腰切開了,又麻利地切出一牙一牙的西瓜牙來。西瓜牙切得很均勻,幾粒黑黑的瓜籽點綴在紅紅的瓜瓤上,很好看,又水靈靈的,很饞人。西瓜不小,楊翠玲又大方,哢哧哢哧的切了一半,小方桌上的西瓜牙就很壯觀。楊翠玲聽見鄧金生洗完了臉,說,來,吃西瓜。婆婆也打了招呼。鄧金生回應了一下,就在一張小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小方桌上切開的西瓜很滿意,用責怪的口吻說,你咋恁舍得啊,切恁些。楊翠玲說,買了就是吃的,切開了就不能放了,吃吧。說著話把一塊西瓜遞到了他手裏。鄧金生接了,笑說,你這樣都叫我不好意思了。楊翠玲說,那有啥不好意思的啊,又不是人家,趕緊吃吧,幹了一歇晌早該渴壞了。鄧金生說,你準備的些齊備,能會渴住了嗎?看楊翠玲發愣,說,你提籃裏裝的不是有水嗎?楊翠玲這才想起來,笑了,說,那頂個啥啊。倆人說話,婆婆插不上嘴就在一邊幹坐著。鄧金生說,大娘,你也吃啊。說著遞了一牙西瓜給她。其實那時候婆婆已經在吃了,是楊翠玲給她的,隻是沒那麼誇張,默默地遞給她的。婆婆聽不清,晚上也看不清,就沒反應。楊翠玲趕緊說,沒事,她有,你吃吧。鄧金生就順手遞給了楊翠玲。
吃了兩牙西瓜鄧金生就不吃了,楊翠玲還要讓,鄧金生就說,再吃你做的菜就吃不下去了。楊翠玲笑了。鄧金生說,吃飯吧。楊翠玲說,歇會兒吧。鄧金生說,吃飯吧,客走主家安嘛。楊翠玲笑笑,開始收拾西瓜。西瓜收拾完,就從灶屋裏一趟一趟地端菜。鄧金生也不去幫她,隻客套地說了一句,我端吧。楊翠玲當然不會讓他端,她就心安理得地等在那裏。
楊翠玲的勤快是村裏公認的,地裏活兒不差,家務活兒不賴,飯菜做得也漂亮。豆角炒肉絲、雞蛋炒番茄、涼拌豬耳朵、涼拌豬肝、涼拌海帶絲、涼拌黃瓜、茄子炒辣椒、刀切鹹鴨蛋、牛肉、肉丸湯……熱熱涼涼、湯湯水水的很是豐盛,看著就叫人流口水。桌子本來就小,又做了這麼多菜,哪裏放得下,不過楊翠玲還是很有辦法,把盤子擺了一層,間隙裏又擺了一層,疊床架屋,層層疊疊擺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鄧金生知道楊翠玲大方,可沒想到管他一個人的飯居然會做那麼多菜來,有點感動,就不好意思了,說,咋的,還真當個客打製啊?楊翠玲謙虛地說,沒啥菜,趕緊吃吧。但還是能聽得出來她對自己這頓飯作的準備很有信心。
菜上齊了,鄧金生還沒動筷,楊翠玲就又說,你咋不吃啊?又不是給你看的。鄧金生笑說,人家說,主人不喝客不飲,你主家都不動筷,俺咋吃啊?楊翠玲有點不滿,嗯了一聲,坐下來叨了一筷頭子牛肉放在鄧金生麵前的盤子裏,說,好了,我動筷了,吃吧。鄧金生說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還是把那塊牛肉叨起來吃了。楊翠玲忽然想起來,說,我咋忘了,還有啤酒哩。忙去了壓水井邊從水池裏撈出兩瓶啤酒來,水淋淋地放在另一把小椅子上,去了堂屋。鄧金生問,還找啥啊?楊翠玲說,起子,起啤酒瓶蓋的起子。鄧金生說,別找了,打開了。伸手抓過啤酒,用牙一咬瓶蓋就開了。楊翠玲知道用嘴能咬開啤酒瓶蓋子,也看到過鄧金柱用嘴咬開過,鄧金生說打開了她知道是用嘴咬的,可家裏是有起啤酒瓶蓋的起子的,那是以前鄧金柱在家喝啤酒的時候買的,她下午回來的時候還特意找出來擦了擦,這會兒急切間卻怎麼找都找不到了,隻好拿了兩三個洗刷好的杯子出來了。鄧金生知道杯子是用來倒啤酒的,就說,你做恁些菜,看看桌子上哪還有地兒擱呀?就瓶子喝吧。楊翠玲看看桌子上真的放不下了,隻好放在了地上。
鄧金生把打開的啤酒遞給楊翠玲,楊翠玲說,我不喝啊,我不會喝。
鄧金生說,啥意思啊?
楊翠玲說,我不會喝。
鄧金生說,又不是辣酒,礙啥的啊?
楊翠玲說,我真不會喝。
鄧金生說,你不會喝誰叫你買了?
楊翠玲說,不是給你喝的嘛。
鄧金生說,多會兒不是說了嗎,主人不喝客不飲,你主家都不喝叫俺咋喝啊?
楊翠玲說,我真不會喝。
鄧金生說,酒場上的規矩你懂不懂?這話就有責怪的意思了。
楊翠玲不大喝酒當然不懂酒桌上的規矩,就老實地說,誰知道啊。
鄧金生說,不懂就別強。哪怕是毒藥你也得喝,哪怕就喝一口,要不我咋喝啊?
楊翠玲一想也對,又見鄧金生一直擎著啤酒擎得辛苦,就接過來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寡淡淡苦嘰嘰的在嘴裏浸淫著,很難下咽,楊翠玲還是苦著臉強撐著咽下了,遞還給鄧金生,說,好了,喝吧。
鄧金生笑了,伸手抓住了另一瓶啤酒,把瓶蓋挨在桌沿,另一隻手猛勁一拍,瓶蓋砰地一下就掉了。
楊翠玲還擎著那瓶啤酒,說,你喝吧。
鄧金生說,說得怪能,你叫誰喝你的嘴頭子啊?
楊翠玲沒想到這個,一下語塞了。
鄧金生說,來,一人一瓶,喝完,吃飯,走人。說著,拿手裏的啤酒跟楊翠玲碰了一下,用手一掫,咕嘟咕嘟喝了一氣。
楊翠玲看著,不知道咋辦好了。
鄧金生從地上拿過杯子,倒了一杯啤酒遞給楊翠玲說,你叫這一杯喝了……
楊翠玲害怕地叫起來,不中不中,我不會喝,我喝不完!
鄧金生說,聽我叫話說完啊。就這一杯,你喝完,我叫這兩瓶喝完。
當地招待客人喝酒吃飯都是僅著對方,隻有這樣才顯得大方、熱情、跟對方不一般,不然會被人看不起的。楊翠玲當然知道,她要是不喝這杯啤酒就等於不想讓鄧金生喝兩瓶啤酒,也可以理解為舍不得鄧金生喝兩瓶啤酒,請他吃飯、喝酒都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那就是假惺惺,那就是不實在,那就是不實誠。楊翠玲不是這樣的人,她就同意了,好。在楊翠玲看來,鄧金生不是多遠的客人,她沒有必要太客氣,那就顯得生分了,也正好把自己喝過的啤酒解決掉了,再好不過了。於是說,我叫這一杯喝了,你可叫那兩瓶喝了啊!
鄧金生說,放心吧,不會給你省著。
兩瓶啤酒對常入酒場的鄧金生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很快就喝完了。一杯啤酒對不大喝酒的楊翠玲來說就難了,好容易喝了半天杯子裏還是剩下了,不多,充其量一大口而已。鄧金生看楊翠玲痛苦的樣子說,好了,剩下的你別喝了。
楊翠玲頭有點暈,看鄧金生喝完了,也知道鄧金生喝酒的本事,怕屈了他的量,說,我再給你打一瓶。
鄧金生說,說得怪能,還你給我打一瓶?你打得開嗎?這話表麵聽著是責怪,實際是親近,隻有很親近的人才會這樣說話。鄧金生說了還沒說完,接著說,不喝了,你又不會喝,都是我喝,不是看我的笑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