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師爺在百般推斷蕭平旌的身份,而這位長林二公子此刻的心情也是驚疑難言。
生於王府,學藝琅琊,自幼便是頂尖的人物在教導。雖然老閣主從未將他加入天下高手排位的考量,但蕭平旌對自身的武功還是很有信心的,總覺得若是父親允準,真放他到江湖上去挑戰一圈,未必不能在琅琊高手榜上爭得一席之地。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一個地方府衙的書房院落,遇見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自己竟然用盡全力也未能取勝。
林奚將一盞紗燈移到桌邊,低頭察看蕭平旌的肩部。此處的衣衫已破裂成縷,裂口處帶著焦痕,露出了下方紅腫的皮膚。
蕭平旌低頭懊惱地坐著,悶悶地道:“雖然我是有些輕敵,但這個人……這個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幕僚!”
林奚小心將傷處周邊的衣料剪下瞧了瞧,皺眉,“這也確實不是普通的掌法。”
蕭平旌湊了過去細看,麵露疑惑之色,“他的掌風不過是擦肩而過,並沒有擊中我,怎麼這衣服布料,就像是被燒過似的?”
兩人不由對視,眼珠微動,同時思索,又同時眼神一亮。
林奚喃喃道:“鬼域無影,幽冥暗火……段桐舟?”
“沒錯,段桐舟!”蕭平旌一下子拍桌而起,“琅琊高手榜上第五,無人知其來曆的段桐舟!”
林奚不由笑了一下:“真的無人知其來曆?連琅琊閣也不知道嗎?”
蕭平旌挑了挑眉,“天下芸芸眾生如此之多,總是會有那麼一些人,橫空而出,無家無國,無根無源,即便是琅琊閣,也隻能看到他眼下的表象而已。”
林奚撫了一下衣料上的焦痕,眸中不禁添了幾分憂慮,道:“像段桐舟這樣的榜上高手,輕易不會為人所用。也不知這件事的背後,還會牽扯出什麼樣的大人物呢……”
蕭平旌唇角微抿,眸色冷冽了起來,“管他牽扯到誰,我長林府必會一查到底。”
長林府必會徹查真相的決心,身負善後重責的段桐舟自然也很清楚。無論那位夜探府衙的年輕高手是誰,都代表了來自北境的凜冽寒意已經逼至眼前,如果接下來依舊毫無進展的話,丟車保帥的最後一步將勢在必行。
段桐舟看了一眼臉如死灰眉目浮腫的張慶庾,左手指尖輕輕敲擊著右手微燙的掌心。
錢參領興奮叫喊的聲音此時自院外傳來,總算打破了室內已經有些僵死的氣氛。
“大人!張大人!有進展了!”
張慶庾著急起身,幾乎撞到桌角,“快說,什麼進展?”
錢參領匆匆行了個禮,道:“屬下奉師爺之命,又重新拷問了一遍沉船第二日當值的所有人,發現確實有一輛馬車未經搜檢便進了城。”
張慶庾吃了一驚,“什麼?本官就是擔心他們潛進城中隱藏,這才下了死令在城門處嚴查!究竟是誰這麼大膽,竟敢違令不遵?”
錢參領忙安撫道:“請大人息怒,自然是有原因的。這輛馬車的主人乃是皇室宗親,所以下麵的人不敢得罪。”
此言一出,連段桐舟都微微一怔,“大同府還有皇室宗親?哪一個啊?”
錢參領定了定神,“是萊陽小侯爺。據說他是外出玩耍遊曆山水,恰好途經此地的。”
段桐舟冷哼了一聲,“小地方的人見著一個皇族,就跟從天上下來的一樣,難怪不敢得罪。不過這位小侯爺是宗室閑散子弟,理應不摻和這種事才對。”他想了想,追問道,“萊陽侯什麼時候走的?去向哪裏?”
錢參領急忙搖了搖頭,“不,他還在城中,沒有走。”
段桐舟眉睫一動,唇邊慢慢綻開一抹冷笑,“哦?這倒有趣了。不知大同府裏有什麼了不得的山水,能讓這位小侯爺停留這麼多天。”
張慶庾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秦師爺,你的意思是……”
段桐舟微笑道:“別急,有了線索和目標就好辦。請錢參領派出手下最可靠的人,先把萊陽侯在城裏落腳的地方和日常行蹤之處全都摸查清楚,再做決斷。”
錢參領看了上司一眼,見他並無異議,立即抱拳道:“是!”
在段桐舟口中被稱為閑散宗室的這位萊陽小侯爺,論起血脈來其實是極為尊貴的。武靖帝皇後柳氏嫡出隻有二子,當今梁帝居長,成年後順理成章立為東宮,次子也同時賜封五珠,冊為萊陽王。由於兄長溫厚,母後愛寵,這位萊陽王盡管與大位無緣,將來至少也是宗室之首,實可謂天之驕子,榮寵一時。誰知風雲難測,赫赫耀耀正當英年之時,突然間卻暴病而亡,隻留下一個遺腹之子。柳皇後突失愛兒實在過於悲痛,哀泣數日不見外人,皇室上下自那以後便盡量不再提起這位嫡出的親王,萊陽府也因此日漸邊緣。遺腹而生的蕭元啟從小由宗室依例供養,盡管錦衣玉食沒受過委屈,但終究遠離了至高皇權的中樞,成年後僅被封了個二等侯的爵位。而他那位曾有親王妃品級的寡母,如今也僅能被稱為太夫人。
由於沒有正經差使做,蕭元啟日常來往的當然也隻有其他閑散的宗室或世家子弟們。這打打馬球、閑遊飲宴的日子固然逍遙,可他畢竟是個二十多歲心氣正旺的青年,久而久之難免覺得自己這樣碌碌無為,心中實在不足,於是哀求了母親一兩年,這才獲得首肯,帶了數名隨從護衛出京遊曆,想要增長一些見識。
大梁如今算是盛世,萊陽侯這身份出京後怎麼也是個貴人,一路看山看水極為愜意,不知不覺就渡了汾江,來到大同府界,恰巧遇上了逃亡中的四個人。
金陵城也有一間扶風堂,世人對醫家又甚有好感,蕭元啟聽了幾位大夫的訴說後,油然而生義憤之心,見府界已封,便不顧貼身侍從阿泰的大力反對,挾帶著他們混進了城中,安置在自己包租的小院裏,準備找時機替他們聯絡扶風堂。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萊陽小侯爺一時熱血上頭,拔刀相助,但對於蓄意攔阻軍資,暗夜殺人滅口這樣的事,他起初並不敢完全相信,總覺得其間也許有什麼誤會。後來在躲藏期間,他親眼看到官兵四處搜捕,扶風堂周邊也被嚴密監察,難以聯絡,種種跡象都表明幕後的水一定很深,這才越想越是心驚。
四個被搜捕的人證被藏著不敢動,蕭元啟便日日出去替他們打探消息,察看情勢,這一日剛剛回來,就被侍衛阿泰在院中攔住,拉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