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怨一下倒也罷了,最後這句話卻是有些口無遮攔,蕭庭生立時一掌拍在桌案上,喝道:“閉嘴!這樣的話也能輕易出口,我從小是怎麼教導你的?”
蕭平章忙扶著桌案站起身,先勸解父親道:“平旌年紀小,有錯處教誨他就是。”說著轉頭瞪了蕭平旌一眼,語調十分嚴肅,“責人容易責己難。段桐舟的武功路數究竟什麼樣,大家也都隻知道幾句傳言而已,連你跟他交過手都未必能全盤把握,更何況人家呂大人吳大人是文官?”
說到這裏,他見二弟已經低下了頭,神色便也隨之舒緩了一些,“你是長林府的人,即便是隨口抱怨也要過腦子。刑部廷尉府職責有失是一回事,可你剛才的話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認真計較起來,這故意二字便算是指控了。你到底有什麼站得住腳的推論,可以這般出口傷人?”
父王發怒時蕭平旌便已自知理虧,對於兄長的教誨當然更不敢頂嘴,悶悶地抿著唇角。
長林二公子私下衝口而出的這些話並無外人知曉,但對於擔有責任的吳都尉和呂尚書來說,他們最怕的就是有人會這樣想。在梁帝駕前叩首再三請罪之後,兩人拚命解釋段桐舟是怎樣一個頂尖高手,刑部監禁他的諸項措施已遠遠高於普通人犯雲雲。
琅琊閣聲名遠揚天下,即便是雲端之上的至尊天子,大略也能明白琅琊高手榜排位第五是個什麼概念,故而蕭歆惱怒之餘,倒也沒有太過苛責。
人犯逃失,接下來當然就是追捕。幸虧吳都尉辦案勤謹,昨兒連夜忙碌,派人去提審段桐舟的時候尚是淩晨,四方城門未開,理論上人犯還沒有機會逃出城去。帝都金陵不比他處,人口冊錄極是嚴謹,皇城巡防營緝查案犯,向來也算規程完備,段桐舟若是沒有高位之人庇護,聯排通查總能發現一些蹤跡。
可事態雖有挽回的餘地,眼下卻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這位幽冥暗火非同常人,前次被擒靠的還是蕭平旌與蒙淺雪聯手,即便真的追索到了他的蹤跡,單單隻靠巡防營,恐怕也很難成功圍捕。
究竟誰最合適在城內追緝段桐舟?蕭歆無須多加思忖便能想到一個名字。他看了看下方眼巴巴仰望禦座的吳都尉和呂尚書,便知這二人的想法也跟他一樣,隻是不敢輕易開口。
放下手中的折本,蕭歆轉向身邊的內監,淡淡道:“召飛盞來。”
內監躬身領旨,飛快地一溜小跑奔至門邊,對殿值黃門道:“陛下有旨,召禁軍大統領荀飛盞進見。”
金陵中軸的朱雀大道,向來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主街,路麵皆以青石鋪就,寬闊可供三輛馬車並行。街道兩邊各式商鋪酒樓林立,五彩旗招臨風而舞,人流熙攘如織。
與周邊描金雕花,竭力在規製之內凸顯富麗的酒肆茶坊相比,扶風堂的三間連堂店麵全是白牆青瓦,烏木窗框,一眼望去十分雅素,反倒顯得格外出挑。
按林奚原本的打算,她隻需陪著程大夫等人進京,拜見了師父就可以自行決定何去何往,沒想到邁入了扶風堂的大門之後,才知道黎騫之根本就不在。
“謝天謝地,姑娘總算來了!”掌櫃杜仲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一見著她就開始抱怨,“老堂主走就走吧,他還把徐大哥給帶走了。我跟老堂主說,這京城分號我一個人可壓不住,他安慰說不要緊,姑娘就快到了,自然由您主理,我這才鬆一口氣,天天盼著您呢。”
林奚扶了扶額角,隻覺得那裏一跳一跳地發疼,可有些事跟杜仲也沒辦法說,隻得被迫留了下來。好在醫坊裏每天忙忙碌碌,倒也不怎麼想得起長林王府。
這日午後,新進的一批藥材送到,林奚正在藥房裏逐樣檢視,雲大娘快步走了進來,笑得頗有深意地道:“姑娘,後院來客,長林世子妃請見。”
林奚怔了一下,心中頗感意外,但這是貴客,倒也不能怠慢,忙解了圍衣,來到後院。
金陵扶風堂與大同分堂的格局相差不大,也是前方店麵,後頭幾個分隔的院子,隻是位處皇城,少了那片藥圃。
朝南一處四合小院精致安靜,騰給了林奚獨居,蒙淺雪此刻就坐在前廳的茶台邊,好奇地左右張望,轉頭看林奚走進來,立時便向她一笑。
兩人在啟竹溪已經見過一麵,不過當時情形混亂,未有機會攀談半句。饒是如此,蒙淺雪對於這位素裙長發、秀美沉靜的姑娘還是印象深刻,回府來抽空問了元叔,方知就是在甘州城救治過夫君的那位醫女,立時便後悔沒有當麵致謝。前一日蕭平旌擔心兄長的傷情,提出請林奚複診,她更是有些坐不住,第二天就親自去挑選見麵禮,準備找時間登門。
一早還未開府,刑部便派了人來,蕭平旌急匆匆到東院接兄長去父王書房,大約說是出了什麼逃獄的事情。蒙淺雪素來是個心大的人,總覺得隻要有自己夫君在,任何難題都能迎刃而解,所以也沒有多問,午膳後便換了出門的衣裳,依然按照自己早先的安排,乘車來到扶風堂。
林奚固然性子清淡不愛交際,但行醫日久,早已習慣與陌生人交談相處,即便是招待貴客也十分自如,先奉了茶,再問候世子安泰。對於送到院中的謝禮,她隻大約看了兩眼,便知是蒙淺雪親自挑選,一片心意,也就沒有拘泥強推,謝過之後,命雲大娘收起。
蒙淺雪極是喜歡這樣行事利落的姑娘,聊了幾句便將林奚的手拉過來,笑道:“老堂主跟父王認識三十來年的交情,咱們怎麼都算是世交,別再稱呼什麼世子妃這麼疏遠,我比你年長幾歲,以後就叫我姐姐吧。妹妹今日還有別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