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上任(2 / 3)

高愛克笑著說:“一凡同誌,貫徹落實十八大精神說起來容易,落實起來並不容易啊。柴市長堅持要給你接風,你怎麼辦?”

晉寶璽扭過頭來問:“一凡,柴市長什麼時候當過你的老師呀?”

“我上高中時的時候,柴老師是我的班主任。”

晉寶璽說:“你跟柴市長有這麼一層關係,工作肯定能配合好,不會發生什麼磨擦。”

“我看也不見得。”高部長反駁說,“他倆終究是兩代人。如果兩個人的觀念、誌向相同,那還好些;如果不同,矛盾肯定會有的。一凡,關鍵就看你能不能打破這層師生關係的束縛了。”

楊一凡接腔說:“高部長請放心,柴市長雖然是我的恩師,我對他也特別尊重。但是,在工作上我是不會感情用事的。”

“一凡,既然你稱柴文博是恩師,倆人的關係肯定不一般吧?”晉寶璽想進一步了解他倆的關係。

“二位部長,我之所以說柴老師是我的恩師,是因為柴老師對我要求特別嚴,是他改變了我的致命的缺點。”

“噢,看來你倆還有故事呢,說來聽聽。”高部長一下子來了興趣。

楊一凡就講起了他跟柴文博的關係。他在初中的時候成績特別優秀,中考時考了全縣第一,就覺著自己多麼了不起。到了高中特別驕傲,不僅瞧不起同學們,對老師講的課也是評頭論足,學習也不再那麼用功了。晚自習經常偷著看小說,結果導致了學習成績下降。當時,柴文博是他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發現了了他的問題,就把他叫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尖銳地指出:“凡是驕傲的人,都是井底之蛙,隻能看到自己頭上那一小片天,看不到整個世界。而且自己的眼睛總是向下看,隻跟比自己差的比,不跟比自己強的比。所以,盛氣淩人,不可一世。其實這是眼光短淺、胸無大誌的表現。如果你這樣下去,肯定會盲目自滿,裹足不前,不再會虛心學習別人的長處,因而也就不會有什麼出息,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麼作為!”當時,楊一凡還不服氣,別楞著腦袋仰著頭。柴老師見他傲氣十足,發誓似的說:“你甭不服氣,從今天起,我就掐你的尖兒!”

那時正巧趕上一次期中考試,一公布成績,楊一凡在全班名列第三。晚自習時,他正在洋洋得意地給爸媽寫信報喜,被柴老師看見了。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批評他:“第三有什麼了不起!你為什麼隻往下比,不跟全班第一名比?”當時全班的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羞得他滿臉通紅,低著腦袋不再說話了。下課後,柴老師又把他叫到辦公室,耐心地開導他:“一凡,你甭不服氣,你比咱班馮青竹同學差多了。這次期中考試,馮青竹考了全班第一,還找我檢討,說她數學丟了一分,是因為太馬虎了;英語丟了三分,是口語功夫還不過硬。你總共丟了十一分,比她少得8分。你也太沒有誌氣了!”楊一凡好像沒聽明白老師的話,嘟囔了一句,“她考了第一,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柴老師說,“馮青竹同學並沒有把排名放在心上,她的目標是全科滿分!你知道在高考中,一分有多麼重要嗎?如果差8分,本來可以考一本的,就會降到三本!”這麼一說,楊一凡的腦袋立刻冒汗了。相比之下,自己的目標確實比人家低。從此,他再也不敢翹尾巴了。處處嚴格要求自己,不求成績名次,目標各科滿分。因此,在高考時中了全市文科狀元,被保送北大了!

高愛克部長也是第一次聽楊一凡的故事,他佩服地點點頭說:“怪不得柴文博當時會被縣委書記看中,把他從學校裏調出來當了他秘書,後來又被提拔為鄉長、縣委書記、市長,看來他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高部長,進市區了。”司機問,“我們是直接去市委,還是去賓館?”

他們隻顧說話了,車子進了市區竟然沒有察覺。司機這麼一提醒,楊一凡往窗外一看,已經到了中心大街,就對司機說:“直接去市委!”

3

藍湖市四大領導機關座落在人民廣場北端的三棟樓房裏。中間一棟26層巍峨壯觀的辦公大樓是市委、市政府駐地,市直各部委辦局除國稅、地稅、工商、城建、環保、教育、衛生、體委等十幾個局另立門戶外,其餘近30個單位幾乎都在這裏辦公。以大門為中軸線,東邊是市委常委及各部室;西邊是市政府機關及各委辦局。主樓兩側還各有一棟六層小樓,東邊是市人大,西邊是市政協。大樓前邊還有兩幢辦公樓,東側是工會、共青團、婦聯、科協和文聯等群團機關的辦公樓,也是六層,西邊則是會堂,共三層。一層是大會堂,用來召開全市性的大會,二樓是幾個中型會議室,三樓是大小不等的小型會議室。幾乎所有的會議都這裏舉行,很方便的。

市委前麵是人民廣場,廣場北邊是一條寬闊的公路,公路兩旁是粗大的法桐,給人一種威武壯觀的感覺,夏天那碧綠闊大樹葉能把整個路麵遮擋起來,現在這些葉子早已脫落,隻剩下那泛白的樹枝在空中搖曳。

省委組織部的車一開進市委、市政府大院,晉寶璽就看見門前是一個隋圓的大水池,池中的水早已結冰;水池後麵是一座假山,青黛的顏色間殘留著點點白雪。繞過水池和假山,便是寬大的院子,院子後麵是那座巍峨的辦公主樓,主樓前是十八級台階。汽車順著兩邊的斜坡開上去,是一階寬大的黑色大理石平台,上麵遮擋著褐色玻璃。市委副書記兼市長柴文博、市委副書記丁長樂、市委組織部長梅久紅、市委宣傳部長戈墨齋、常務副市長楚九河等領導,站在辦公樓前迎候。

車子剛一停穩,他們就滿臉笑容地迎上去,跟高愛克、晉寶璽和楊一凡一一握手,噓寒問暖,熱烈歡迎。

柴文博五十四歲,身材魁梧,方臉濃眉,一看就是一位威嚴的首長。他緊緊握著高愛克的手說:“高部長,一路辛苦了!”

高愛克開玩笑地說:“文博同誌,在路上一凡同誌說你是他的恩師。如今你的學生來藍湖市當你們的班長,你可不能再擺老師的架子了。”

楊一凡主動跟柴文博握手:“柴老師,你永遠是我的老師。一日為師,終生受益嘛!”

柴文博不好意思地說:“一凡,如今你來當班長,就是我的領導。我們支持你工作,你可要放開手腳幹喲!”

梅久紅跟楊一凡是大學同學。她望著他那一米八二的個頭兒,帥氣的模樣,覺得一點兒都沒變,隻是成熟了許多。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眉宇間充滿了陽剛之氣,那雙炯炯的大眼睛透著一種威嚴。大老遠她就向他擺手招呼:“楊一凡!”

楊一凡打量一下梅久紅,依然是那亭亭玉立的身材,隻是比在大學時顯得豐滿了一些,鴨蛋型臉上那雙秀目透著睿智和聰明。從她那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上,就可以看出她是個有主見的女人。滿頭秀發盤結在腦後,給人一種大方壯重沉穩的感覺。他上前緊緊握住梅久紅那纖纖玉手,玩笑地說:“我們的校花真的越來越漂亮了!”

“頭兒,你別挖苦我了。今非昔比,已經是半老徐娘了!”梅久紅笑著說,“一凡,在大學你就當我們係的黨支部書記,沒想到十幾年後你又來當我的頂頭上司。看來我這小孫猴兒永遠也跳不出你這如來佛的手心了!”

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晉寶璽笑著問:“一凡,我剛才還納悶呢,你剛來梅久紅怎麼就就對你這麼放肆啊,原來梅部長是你大學同學啊!”

柴文博逐個向楊一凡介紹市委常委。當他伸出手來跟楚九河握手的時候,就特別打量了他一下。頭來之前他就了解到,楚九河是在藍湖市工作時間最長的一位,就特意多說了一句:“請楚市長多多指教。”

楚九河見這位新書記這麼年輕,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但他說的話十分客氣:“歡迎你。”

市委副書記丁長樂隻有48歲,因長滿了腮絡胡子,顯得老些。今天為迎接市委新書記,他特意刮了胡子,兩腮的胡茬兒依然顯得青魆魆的。他見介紹完了,走過來問:“高部長,你們是先休息一會兒,還是開會?”

高部長反問:“人到齊了嗎?”

“齊了。”

高愛克看看手表,正好十一點。於是說:“我們抓緊開會吧。”

柴文博立即做了個“請”的姿勢,讓高愛克、晉寶璽兩位部長和楊一凡走在前麵,他和市裏的幾位領導緊緊跟在後麵,步入了會堂。

會堂裏坐滿了人。他們見柴市長領著省委兩位部長走進來,立馬站起來熱烈鼓掌,歡迎新來的市委書記。

楊一凡一進會堂,就見通道上鋪著紅地毯,舞台前麵擺了一圈鮮花,上麵掛著“熱烈歡迎市委書記楊一凡就任”的橫幅,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會議是由市委副書記、市長柴文博主持的。他首先請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高愛克代表省委宣布楊一凡擔任藍湖市委書記的決定。之後,高愛克按慣例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首先肯定了藍湖市委“一班人”的工作成績,接著介紹了楊一凡的簡曆和他的優點,最後對新市委領導班子提出了要求。接著,楊一凡發表了表態式的講話,柴文博代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大領導班子講話,表示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一定要緊密地團結在楊一凡同誌的周圍,認真貫徹黨的十八大會議精神,把藍湖市的各項工作向前推進。會議內容簡單,事先又做了充分準備,進行得很順利,四十分鍾就結束了。

散會後,與會者紛紛退場了,市四大領導班子成員卻依然坐在前排沒有動,他們在等著去賓館給新任市委書記接風。

這時,柴文博把楊一凡叫到一邊,壓低聲音說:“一凡,馬上就十二點了,人們都等著給你接風呢。我已經在賓館安排好了,咱們過去吧。”

“柴老師。”楊一凡叫了一聲“老師”,馬上又改口說,“柴市長,在路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咱們不搞這一套,你怎麼還準備呀!”話語裏充滿了責備。

柴文博說:“如果就你自己,咱就免了。今天我是代表市裏四大領導班子,就得按規矩辦。何況還有省委高部長、晉部長呢,我們總該有所表示吧?”

楊一凡遲疑了一下說:“現在中央明確規定,‘簡化接待,不張貼懸掛標語橫幅,不安排群眾迎送,不鋪設迎賓地毯,不擺放花草,不安排宴請’。我們應該按中央規定的辦。”

市委副書記丁長樂湊過來打圓場。他笑著說:“楊書記,既然柴市長已經安排好了,不吃也是浪費,我們下不為例!”

看架勢,高愛克猜出了三個人在爭執什麼,大步走過來說:“文博同誌,中央的八項規定是鐵的紀律,省委也做了相應的規定,我們不能違犯。”

高部長一句話把口封死了,柴文博也奈何不得。盡管楊一凡在路上就告訴他不搞這一套,但他總覺著不搞個接風過意不去。為這事,他還特意跟副書記丁長樂、市人大主任師敬軒、市政協主席尹喜慎商量過。他們一致認為,新書記上任是特殊情況,隻破例這一次。沒想到楊一凡和高部長態度如此堅決,接風的事就再也不敢提了。他沒想到這兩位領導對中央的八項規定這麼認真,就後悔不該不聽楊一凡的話。第一次跟楊一凡共事就碰了釘子,看來他不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高中生了。不搞接風宴倒無所謂,隻是對自己在賓館安排的那四桌飯菜發了愁,不由地抓起了腦瓜皮。

丁長樂看出柴文博在為難什麼,拍拍他的肩膀說:“柴市長,賓館那邊我告訴他們撤了。你先領著二位部長和楊書記去自助餐廳吧。”

柴文博領著高愛克、晉寶璽、楊一凡去了賓館自助餐廳。丁長樂留下來,對市四大領導班子成員說:“楊書記和高部長堅持不搞接風,我們一起去賓館吃自助餐吧。”

這些四大領導班子成員聽說楊一凡拒絕了接風,就對這位書記另眼相看。楚九河不滿地嘟嚷一句:“一來就這麼不隨和,今後的工作怎麼幹啊!”他們對自助餐不感興趣,不少人抬屁股走了。隻有梅久紅跟了過來,“我去陪陪多年不見的老同學!”

這頓飯柴文博吃得別扭。一是在接風的事上,楊一凡用中央的規定駁了他麵子,覺著自己這個學生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隨和好處;二是怕賓館領導笑話他說話不算數。他訂的那四桌菜盡管丁副書記打電話撤了,讓他們自行處理,他依然惦記著是不是賣出去了?如果沒有賣出去,不就浪費了嗎?為了不讓賓館吃虧,下午一上班就給了秘書一張銀行卡,讓他去賓館結賬。不料秘書回來說,那四桌飯菜賣出去了一半,剩下的楊書記已經讓秘書付過款了。雖說賓館隻要了成本價,柴文博心裏也不是滋味。他給楊一凡打電話說:“這飯是我訂的,怎麼能讓你付款呢?我讓秘書送過去。”

楊一凡說:“柴老師,你是為我接風,這款應該我付。”

在這事上,柴文博也覺得丟麵子了。

4

晚上,柴文博回到家裏,老婆張曉楓就看出他心情不爽。問他:“怎麼了?一凡沒來嗎?”

“來了。省委常委、組織部高部長和一個副部長送他來的,也開會宣布了。”

“你不是一直盼著一凡來嗎?怎麼看你不高興呢?”張曉楓疑惑地問道。

“我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他盼來了,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和歡迎,我親自去賓館給他安排了接風宴,而且通知了市四大班子成員給他接風。這既是人情之常,也是為了讓領導們認識一下,對他開展工作有利。他竟不買我的賬,當著省委領導和四套班子成員的麵拒絕了接風,搞得我特別尷尬。看來一凡並不像我想的那麼好駕馭啊!”

張曉楓一聽是這事,提吊的心立馬放了下來。笑著說:“我當發生了什麼大事呢,原來他沒有吃你安排的飯呀。小事一樁,不值得生氣,快坐下歇歇吧。”

“楊一凡可今非昔比了!”柴文博並沒有聽進老婆的話,接著說,“我有‘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楊一凡這個當年自己的得意門生,會在十幾年後來當我的頂頭上司;二是沒想到,現在的楊一凡會這樣不尊重我,對接風宴拒絕得是那樣堅決。原來我以為俺倆在工作上會配合得挺默契,現在我不抱這種幻想了。”

“你別瞎琢磨了,這哪兒挨哪兒呀!”張曉楓說,“一凡在上高中的時候,是一個乖巧的小孩,當然你說啥他聽啥。如今他長成人了,而且當了市委書記,成了你們的班長,你就應該聽他的。我了解這孩子,從小就優秀,如今更有出息了。過去在他眼裏你是恩師,處處尊重你。現在他也不會忘記你的教育之恩。他拒絕接風可能是怕影響不好,也是在維護你的形象,不要往別處想,更不要往心裏去。”

“如果他隻是怕影響就好了,就怕他官做大了添毛病啊!”

“不會的不會的。”張曉楓連連否定,“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一凡壞不了。如果他不是特別優秀,省委也不會讓他來當市委書記呀!”

“按說這事是不大,可他叫我做大別子了。”柴文博心裏依然覺著別扭。

張曉楓不以為然地說:“一個吃飯,吃就讓人家做;不吃就告訴賓館得了,這做什麼別子呀!”

“你說的輕巧!”

接風宴柴文博安排的不是一桌,是四桌,因為四套班子全體人員參加嘛。為了表示歡迎,每桌他都是按5000元的標準安排的。四桌就是兩萬!他已經告訴賓館餐廳,一散會就開飯,那菜肯定已經做出來了,怎麼能給人家退了呢。自己這個堂堂一市之長,什麼時候說話沒算數過?這回楊一凡竟給他來了個熏雞大窩脖!人家給你把菜準備好了,你卻不吃了,要退掉,人家賓館的領導和廚師們會怎麼看自己?今後再說話還會有人聽嗎?別看事小,影響很壞,垮了自己的威信。他心裏總覺著別扭。

張曉楓見他心裏這個坎總邁不過去,寬慰他:“我看你是多心了,人們不會那麼想。別瞎琢磨了。這事也提醒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今後不要在一凡麵前再擺老師的架子了。”

“這次賓館千萬的損失本該我賠,不料一凡讓秘書把那沒賣出了兩桌菜結賬了。”

這是張曉楓沒有想到的。她驚訝地瞪大眼睛問:“你那錢是一凡替你交的?”

柴文博點了點頭,“錯是我造成的,怎麼能讓他負責任呀!”

“這錢別管誰付吧,不虧欠人家賓館的就好。”。張曉楓雖覺得這錢不應讓一凡付,但她怕柴文博心裏別扭,就說了這麼一句。

“我這當老師的不能這樣做啊!”

“現在你倆在一起工作了,以後瞅個機會還給他就是了,何必總放在心上。”張曉楓說,“我去給你弄熱水泡泡腳吧。”她說著,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