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國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讓不爭。
《大荒東經》中也有寫道:
有東口之山,有君子之國,其人衣冠帶劍。
《鏡花緣》抓住“好讓不爭”這一特征,充分展開了想象的翅膀,在君子國,人們看到了這樣的景象:市上做買賣的,賣的要低價,買的卻偏出高價,賣者一再降低,買者一再抬高。
這樣的“好讓不爭”雖然有些反常,卻是對當時社會上好爭不讓,缺少君子風度的一種反襯。
另外,作者通過這種調侃式的反傳統理性的市場秩序,對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價值觀念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如黑齒國,在《山海經·海外東經》中僅有“為人黑……為人黑首”的簡要描述。
作者由其異乎尋常的“形”生發開來演繹出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鏡花緣》第五回中,黑齒國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眉,一身紅衣,更覺奇黑無比。
多九公對這個國度有很深的偏見,可是當他走進城去,卻意外地發現國人禮節甚明,尤其是當他與兩名黑女談文的時候,又大為出醜,這才醒悟“以貌取人”的謬誤。他的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此時一路看來,隻覺個個美貌無比,那種風流儒雅光景,倒像從這黑氣中透出來的。細細看去,不但麵上這股黑氣萬不可少,並且回想那些脂粉之流,反覺其醜。
以至於在後來,當多九公再麵對這兩位黑女人時自稱是晚生,而且不但毫不委屈,並且心悅誠服。
以上兩個國家是作者著力描寫並寄寓理想的國度,故事都本源於《山海經》。但是作者並不固於《山海經》故事的局限,而是大膽以其為本,引用別書中的描述。例如大人國,作者就舍棄了《山海經》的源頭說法,取《博物誌》中記載的點滴特征,擴張想象,展開故事情節。
《山海經·大荒東經》和《海外東經》中有“大人國……為人大,坐而削船”的描寫,而《博物誌》這樣描述:“大人之國,其人孕三十六年生,其兒則長大,能乘雲而不能走。”
《鏡花緣》抓住了“乘雲”的特征,寫出此國好人即使是乞丐,也足登彩雲。如果是壞人,像那個頭戴烏紗身穿圓領的官員,雖用紅綾圍著腳下,卻掩蓋不住腳下那種惡雲的晦氣色。
這一諷刺寄寓了作者的善惡自能明鑒的願望,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以上都是作者著力描述的國度,對於在遊曆中起穿插作用的國度,作者往往由其簡要生發開去,作一些漫畫式的誇張。
如長臂國在《山海經·海外南經》中有“捕魚水中,兩手各操一魚”的記載,李汝珍筆下的長臂國則是因為該國人遇到錢財,該伸手時伸手,不該伸手時也伸手,久而久之,兩臂就有兩丈長了,在隨意談笑中諷刺了人性中貪婪的一麵。
僅用其國名的含義演繹故事情節,借題發揮,無中生有。為了達到譏時諷世的目的,僅僅用古書中的記載是遠遠不夠的,必然要加入自己的想象發揮,這樣一來不僅構思奇幻,境界也寬泛了好多。
《鏡花緣》中還有淑士國的故事。《山海經·大荒西經》中提到這個國家,僅僅一句話:“有國名淑士,顓頊之子。”
作者僅依據“淑士”兩字,營造了一個城門石壁上鐫著“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對聯的國度。而國中人個個說話、做事都文縐縐、酸溜溜的,就連跑堂的也是“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雖滿嘴“之乎者也”,實際上目光短淺,誌趣低下,可謂是: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淑士城這種情形,令人難以接受,作者由此諷刺了以淑士自我標榜,實則被八股文扭曲了靈魂的知識分子可笑又可悲的精神境界。
白民國也是這種手法諷刺的一個國度。《山海經·海外西經》寫道:“白民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千歲。”
《鏡花緣》完全拋棄了這些白民國的表麵特征,而是由“白民”兩字生發開來,國民形象十分美好,“無老無少,個個麵白如玉,唇似塗朱,一雙俊目,莫不美貌異常”,白民國的環境也是一片潔白。
而其國民卻徒有其表,才是作者寫作的目的和重點。如白民國一位私塾先生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讀成“切吾切,以反人之切”。
在《山海經》裏,這些國度隻是一個地理方位,敘述稍多的也不過是一個國民特征,而在《鏡花緣》裏,我們看到了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奇異國度,奇異風情。它們雖然跟《山海經》有著淵源關係,卻早已脫離單純的獵奇色彩,而是揭露和諷刺了人情世態的種種醜惡現象,同時也描繪了作者的社會理想。
女兒國是《鏡花緣》中作者大力刻畫的國度。女兒國的原始根據雖然也出自《山海經》,而內容卻完全是李汝珍的創造,可以說與《山海經》沒有多大關係。關於女兒國,《山海經·海外西經》寫道:“女兒國,在巫鹹北,兩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門中。”
《鏡花緣》中的女兒國並沒有涉及這些情節,而是想象了一個以女性為中心的社會。國以女為君,家以女為主,男子要受女子的支配,讓男子來體驗女子的生活。這是對現實中男性社會的否定,寄托了對處於“男尊女卑”現實社會中女性由衷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