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裏夜夜都會有哭聲。
掖庭於白白看來,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地方。她的生活從來都是暖帳薄紗金獸爐,那樣淒楚慘淡的景象,就如同聽說書先生說著戰場上關二哥如何英勇殺敵一般,說便說了,聽也聽了,她從不認為那是自己可以觸摸得到的。
月光入戶。她躺在年久失修的寢殿中,滿目淒慘。蟲蛀的屏風,破開的窗戶,灰黑的紗縵,冰冷滑膩的床榻。隻幾株月季豔豔的在窗邊褐色花盆裏開著花。清冷嬌貴。
她靜靜的眸子一處處落下,身邊站著顫顫粟粟的貴兒。如兒意兒和貴兒,她隻能帶一個女官來,這已經是恩賜。她們三個自己商量了番,貴兒最後走了出來。
貴兒不相信白妃會就此失寵。就算長公子能夠忘記,然陛下已經將她記住。她從白妃身上看到了無限希望,她認定這是一個奇異的女子。
長公子向外,隻是說白妃染了天花,怕傳染開,這才移居冷宮。字裏行間,他對她的濃厚眷戀清晰可聞。
白妃淡然微笑,她讀懂了長公子的意思。事情真相一旦傳揚開來,那幾個小妃個個都是爪牙鋒利的,定會落井下石。就連皇後,說不定也會興致很好的再賜一碗毒藥。反正隻是徒手之勞,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而現在,她仍然是長妃。一日日獨居冷宮的長妃。無人聞,無人問。
她曾想要寂寞,而如今,他賜給她寂寞。卻是她最不堪的方式。
知道真相的總是有的。寒香殿裏目睹真相的宮娥婢子們都不是省油的燈。
“把屋子簡單收拾下吧。好冷,還好我們有爐子,生起來吧。”她仍是寒香殿裏一宮之主的口氣。
窗外哭聲纏綿不絕,聲聲淒厲刺耳。白白恍若不聞。左間殿時被皇後剜了眼珠子的六十三妃,右間殿時破了容貌瘋癲了的三十七妃。她們都曾寵耀一時,曾經的細腰娥眉,今日都化作了冷宮厲鬼。
貴兒打了個寒噤,獨自時悄悄垂了淚,她有些惶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了。
第二日,醫官們便送來了湯藥,卻沒有一個醫官前來把脈問診,想來是交代過了。白白把藥汁一點點傾倒進殿前雜草間的一隻養著大鯉魚的水缸裏。水色被染的墨黑,一如陰霾的天空。
粗布衣,葡萄藤做釵,她看著天邊明月漸漸皎潔,淡然如荷。她在想,很認真地想。同時也意識到時間流逝對己無益,徐薑說,他要她死。打入冷宮並不意味死去。
信箋仍然不絕,那些聽聞她生病的多情的貴族子弟,此時並沒有離開。他們知道白妃是不可能生病的,銅鏡前的麗人怎麼會這麼快就病倒,有心者早就查探到她與那個麵首種種傳言。
白白也並不如寒香殿中那樣,直接把信箋放進鏡匣裏看也不看,許是日日淒冷的宮殿讓她覺得孤寂了。她開始在月色皎潔,花香糜爛的靜夜,一個人獨自掌了燈,用纖巧的手指一個個翻看著。
揣摩著誰是真心,誰是假意。白白對自己的容色有著清醒的認識,她也知道男子對於女子相貌的迷戀追逐可以真實到什麼地步,然再怎樣真實,畢竟也是建立在虛妄的渴望之上。
你不能指望男子對一頭豬產生深沉的愛戀,他們卻對貌美女子有毫無抵抗力。
但是卻不值得依靠。
“妃子,晚上就不要再看那些信了,再看,您的眼睛就腫了。”貴兒低聲對白白說。
白白用她新打來的清水濯洗著麵頰,黑色發絲沾了些許水,沉沉垂在衣上。她的眼睛,此時已經腫成了核桃。
“不好。”白白忽的說。貴兒卻不確定白妃是不是在回答她。
她出去把髒水倒掉,忽然看見門邊倚著一個人,她有些驚訝,手差點脫了盆子。
“孔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