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旅行,我所感到的鄉愁,紐約兩次,巴黎一次。抵達巴黎當天,初次見麵的日本姑娘(泛美世界航空公司職員),夥同公寓室友招待我吃晚飯,實在是出乎意料。她到我飯店接我,裙子都淋濕了,為了購買澆在淺醃鮭魚上的醬油,冒雨走了很遠的路。她同叫來幫忙的另一位姑娘,兩人精心準備了四種菜肴,魚子醬、醃海帶、烤紫菜和梅幹等,一應俱全。我的座席上配著一雙漆筷,餐桌上裝飾著美麗的鮮花。我瞅著麵前的花朵,漸漸地,鄉愁浸滿了心間。這是一間收拾得井井有條的房間。窗戶外頭,正是荻須高德描繪的巴黎。晚餐臨近結束,她的三個朋友到鄉下兜風歸來路過這裏,隨之決定一起到蒙瑪麗特歌謠酒場走一趟。引路的也不很清楚,沿著山丘上的石板路登了好久,我簡直累壞了,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兩點。下了場雷雨,我渾然不知。
紐約,鄉愁之一。從老人院回來已經過了夜間兩點鍾了。乘上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女的。路上隻有我一人之後,我主動跟她搭起話來。
“好機靈的狗啊!你在上夜班嗎?”
蹲在司機右側、一直望著窗外的狗,轉過頭朝我靠來。我撫摸狗的頭,擺弄狗的耳朵。女司機對我不太客氣地說:“她(指狗)很愛她的耳朵。”她突然改變了語調,“她隻認識我一個人。她很shy。”女人不願意狗對我親近,這本是自然的事。我重新背靠座席,望著中年女子倦怠的肩頭上古舊的上衣,望著麵向車窗的狗,聯想到深更半夜,她和狗還在繼續勞作,不知怎的,這又喚起了我的鄉愁。
還有一次是在古根海姆美術館的凡·高展上,觀賞《高更的椅子》的時候。這幅畫既不暗淡,也不狂亂。忘記了這幅畫是在他們異常的別離之前畫的還是別離之後畫的。如今,我也不想去查對。我隻是從這張椅子繪畫中,感應到凡·高與高更離別後非同一般的悲傷之情。粗糙的椅子上的燭火和壁燈,這兩片火光意味著什麼呢?是凡·高和高更,還是靈魂深沉的歎息或憧憬?這些都不去管它。我凝視這幅繪畫,胸間溢滿淚水,湧起一股鄉愁。除了《有烏鴉的麥田》之外,還有許多狂亂的繪畫,悲愴的繪畫,但此時,隻有這幅《高更的椅子》吸引著我。
——今天已經十六日了。明天出席大使館招待會,先要到克拉利奇飯店去理發。無意之間染了發。女人稍微一接觸,就覺得神清氣爽。但有一件挺滑稽的事,為了趕在筆會大會開幕前夕抵達奧斯陸, 必須乘坐星期六或星期天的飛機,可是怎麼也訂不上這兩天的機票。中途在哥本哈根換乘的機票倒是有,那就先到哥本哈根再想辦說吧。假若住一宿,等赫魯曉夫先生到達哥城,恐怕連隻剩一間空房的旅館也找不到了。被赫魯曉夫先生給耍了。
(十八日追記——我同凱約瓦氏以及阿爾班·米歇爾公司,就日本文學翻譯問題做了充分的講演。二十三日前往奧斯陸。我還見到了岸惠子女士的女兒麻衣子小姐。不匆忙的話,在岸惠子家裏還有可能見到加賀真理子小姐。)
昭和三十九年(一九六四)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