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1 / 2)

西城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這一回的雪花無比碩大,它從天上滾滾而來,遮蔽了烏雲、建築和樹木,充滿了灰色的天空。

距離四季公園不遠處的省委大牆上,貼出了一張告示,是許誌死刑的判決書。

黃昏時分,人們紛紛湧向了那裏。雪花飄落,打在他們頭上身上,不一會,一個個黑黑的腦袋和肩膀就變成了一片白色。有人看完了,由裏向外擠,有人還沒看到,就從向外擠出來的人縫那兒往裏鑽。

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王捍東和林遠兵從遠處跑來,他們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隨著人群的擁擠和裹挾終於鑽到了前麵,借著微弱的光亮他們看清了告示上麵的每一個黑色大字,然後迅速擠出人群沿著斯大林大街飛快地奔跑起來。

因為路滑街上的汽車開得比人走路的速度還要慢,所以他們兩個沒有乘汽車。由於冰麵與鞋底之間摩擦力比較小,他們跑起來的步伐看上去像是踩著冰麵在滑行。

雪越下越大,風呼呼吹過耳畔,林遠兵一條小辮子上的頭繩跑丟了,頭發披散開,一根根發絲遮擋住了她的眼睛,跑過廣場轉盤時,她突然滑倒在了馬路上,王捍東趕緊扶起她,扯著她繼續往前跑。他倆跑過了廣場,跑過柳條路,穿過紅綠燈,沿著西城大學灰色院牆一直跑向省委大院那條僻靜的小巷子裏。

王德祿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呢。電視那時在這個城市還是個奢侈品,沒有幾戶人家有,王德祿看的是台十四寸的彩色電視,可能是那年西城最好的一台電視了吧。左淑琴抱著一隻黑貓坐在他邊兒上。

王捍東推門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王德祿說,爸你怎麼這麼糊塗!你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啊?天馬上就要亮了你不知道嗎?他的頭上正在往下滴落大顆大顆的汗珠子。

王德祿瞪著眼睛,說你說什麼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王捍東說,是許誌的死刑判決,爸,你們這麼做是完全錯誤的,我知道你們可能也不一定是真想這麼做的,也許你們執行的是上麵的決定,可是,爸,上麵的決定有時也不一定全是正確的呀,你們不該去執行,至少應該緩緩再作決定。

王德祿說,你懂個屁,我早跟你說過你少摻和這些事。

王捍東說,爸,我是怕你犯錯誤。

王德祿說,你給我住嘴,你老子我打了一輩子仗,我什麼時候犯過錯誤?

王捍東說,可是現在的形勢是很複雜的,上麵的許多意見也不全是統一的。

王德祿說它們統一不統一我不管,作為軍人我隻執行上級給我的命令。

這時候左淑琴插話進來問,什麼死刑啊?這人命關天的大事可不能馬虎大意呀。

王捍東說,但是作為上級命令的執行者你應該有分辨正確與錯誤的能力,你也有向上級提出自己意見的權力。

王德祿說,我和上麵保持一致。

王捍東說,這就是說你也同意死刑?

王德祿說,我當然同意,凡是毛主席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王捍東說,這個口號的提出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觀的,世界上沒有靜止不動的事物,而隨著事物的不斷向前發展,我們的政策方針也該隨之發生變化。

王德祿說,你老子我革命了一輩子我比你更懂馬克思主義。

王捍東說,可是你沒有用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觀來看待問題。

王德祿說,什麼發展觀,我看你是跟那個反革命分子站到一條路線上去了,沒想到,我王德祿的家裏竟然出了你這個敗類,別看你是我兒子,要是你像許誌一樣成了反革命,我照樣槍斃你。

左淑琴說,我看你真是變得越來越瘋狂,連自己兒子也要殺了。

王德祿說,革命就是這麼殘酷無情,三反五反那會兒我們不就是因為殺了一批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社會才安定下來了嗎?

王捍東說,可現在是不一樣的,爸,曆史條件不同,那時候新中國剛成立,確實有人搞破壞,但是許誌不是,他是為了捍衛真理。

王德祿說什麼是真理?反對毛主席就是反對黨中央,就是反革命就該殺該砍。

王捍東說,你這是受了極左思想影響,如果說過去你堅持這條路線是當時形勢所迫,可現在如果你還繼續在這條路線上走,那就大錯特錯了。

王德祿說,我現在跟上麵的路線走,哪裏來的錯?

王捍東說,是上麵的路線錯了,爸,你聽我的,我有預感,這條錯誤的路線不會持續太久,你趕快刹車還來得及,先別忙著執行死刑,哪怕再拖一兩天,說不定形勢就會大變樣的。

王德祿說,軍令如山,我作為軍人以執行命令為自己的職責,再說這又不是兒戲,怎可以變來變去。

王捍東說,爸,你怎麼這麼執迷不悟,我敢跟你說,如果你現在就執行許誌的死刑,你會成為曆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