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淑琴把貓扔到一邊,走過來拉住王德祿的胳膊說,佛祖說了,不要殺生。
王德祿一把推開左淑琴說,你個老娘們跟著瞎摻和個啥。
左淑琴雙手合十嘴裏喃喃地念出一串佛語。
王德祿說你看看你們兩個,一個為反革命分子開脫罪行,一個在家裏大搞封建迷信,成何體統。
左淑琴說,你若是違背了佛祖的意願,有一天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王德祿說我是個唯物主義者,才不信你那個邪,報應我也要執行。說完拂袖而去。
這邊林遠兵家裏,卻是另一種氣氛。在林義達的書房裏,林義達擦去林遠兵臉上緩緩流下的淚水,用低沉的聲音說,誰讓你爸爸我不是第一把手啊,我也不同意死刑,可是我沒有辦法阻止他們。
林遠兵說,你有辦法,爸,你一定有辦法,那時候打仗,你不總是有好多好多的主意嗎,你不是說,上級老是誇獎你說就你的鬼點子多,仗總能打贏。爸,你再好好想想。
林義達說,這可跟打仗不一樣,爸身上再有多大力氣也是使不出來的啊。
林遠兵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見她哭得傷心,林義達撫了撫她的頭發,林遠兵把頭靠在他的腿上。
林義達說,你和許誌是怎麼認識的呀?
林遠兵抽泣著說,是在法院小樓換書時認識的。
林義達說,提審的時候我見過許誌,長得挺英俊,看上去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可是,我認為他的思想太偏激了。
林遠兵說,再怎麼偏激也不至於判死刑呀。
林義達說,這個我同意,但是,我們的革命事業有時候也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有時甚至是流血犧牲,在我們黨的曆史上,也曾經有過一些冤案錯案,那時候執行王明張國燾的錯誤路線,我們的許多革命同誌就曾被殺過頭。
林遠兵說,可現在都到了社會主義時期了,怎麼還會犯這樣的曆史錯誤呢?
林義達說,社會主義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不僅有陽光鮮花,有時也會遇到雷雨大風,比如說現在吧,我們的國家正處於一個曆史轉折的關鍵時期,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在探索一條正確的道路,你不能輕易地判定誰就是對的,誰就是錯的,這些都要留到以後的革命實踐當中去檢驗,我想我們上麵的領導者也不一定是心裏明知這樣做不對卻非要堅持這麼做,如果他們工作中出現了失誤,那一定是他們在思想認識上的落後,不是他們本質的問題。作為一個人,誰都不會是一貫正確的,誰都可能出現錯誤。
林遠兵說,可是許誌是一個反對這些錯誤的勇敢的戰士,他是為了維護真理堅持正義。
林義達說,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對他是欽佩的,但是,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我又是不讚成他的做法的,作為一個文化大革命當中的紅衛兵闖將,他把他那時候的一腔熱血又全部轉移到了另一個對立麵上來了,說到底,這同樣也是盲目的,還是青年人的青春衝動意識在作怪,而且從對生命的態度上來說,我曆來都是不主張去做無畏的犧牲的。
林遠兵說,要是人人都變得麻木不仁,那這個社會還能再前進嗎?
林義達說,不是麻木不仁,大家是心裏明白,不去表達罷了,不要小看人民,人民的眼睛是亮的,他們看得清楚著呢,隻不過他們沒像許誌那樣成為革命的急先鋒。事實上,我更讚同保存生命,過去有人批評我是搞投降主義,但我不這麼認為。
林遠兵說,你不是投降,你這是保守主義。
林義達說,保守就保守吧,保守總比激進要好一些。
林遠兵說,我不跟你討論這個,我現在是想知道你到底要不要去救許誌?
林義達說,我不是說了嗎,我是想救可我沒有這個能力來救他啊。
林遠兵又哭了,她說其實從他入獄的那天起,我就預感到了他會有這一天,可是,隨著形勢的一天天變化,我改變了原來的看法,我覺得他不會再被處死了,所以從那時候起心裏又充滿了希望,可哪想到現在竟是這麼個結果。我實在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要真的是在十月以前被處死了,我還可以理解,可是現在都已經十二月份了,天已經開始亮了,為什麼還要重新黑暗下來?你說他死得是不是太冤啊。
林義達說,這就是我剛才說的曆史有時也會迂回前進的,就當它是碰撞到了暗礁,暫時擱淺了一會兒吧,但是,它不會阻擋我們這艘大船前進的航向,總有一天我們會衝開波浪奮勇向前的。
林遠兵說,可是許誌不該死,不該死啊,爸。
林義達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他?
林遠兵沒有說話,眼淚默默流淌下來。
林義達看著她,還想要再說什麼,林遠兵從椅子上站起來,跑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