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露看了他一眼,冷著臉說:
“有必要這麼張揚嗎?”
程誌傑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刑露故意氣他,說:
“我寧願要一個鳥巢!”
看到程誌傑那受傷的神情,刑露心中卻又後悔了,害怕他不再找她。
然而,第二天早上,刑露走進課室的時候,發現一個孤零零的鳥巢可憐地放在她的椅子上,裏麵還粘著幾根灰綠色的羽毛。那幾個妒忌她的女生臉上露出訕笑和幸災樂禍的神情,以為程誌傑故意放一個鳥巢在那兒戲弄她。隻有刑露自己知道,這個喂她摘鳥巢的男孩子,也會為她摘星星、摘月亮。
那天放學的時候,程誌傑在學校外麵等她,看到她出來,他走上去,撅著嘴問她:
“那是你要的鳥巢嗎?”
刑露瞥了他一眼,說:
“你是怎麼弄來一個鳥巢的?”
程誌傑回答說:
“樹上。”
刑露語帶嘲諷地說:
“是你那幾個跟班替你拿下來的吧?”
程誌傑連忙說:
“是我自己爬上去的!”
他又不忘補上一句:
“我爬樹挺快。”
刑露好奇地問:
“那棵樹有多高?”
“約莫一層樓吧!”
刑露嚇壞了,叫道:
“天哪!你會掉下來摔死的!”
程誌傑聳聳肩,說:
“沒關係!你還想我為你做些什麼?”
刑露笑開了。“我現在還沒想到,以後想到再告訴你。”
程誌傑又問:
“你喜歡那隻獎杯嗎?”
刑露撅撅嘴說:
“你害得我很出名呢。”
程誌傑怯怯地偷看了刑露一眼說:
“我想把它送給你。”
刑露看了看他說:
“那是你贏回來的,我又不會打網球。”
程誌傑雀躍地說:
“我教你。”
可是,刑露想起自己沒有打網球穿的那種裙子,母親也不會買給她。她低下頭去,望著腳上那雙黑色丁帶皮鞋的腳尖,幽幽地說:
“我不一定想學。”
隨後她聽到學校的小聖堂敲響了五點的鍾聲,那聲音變得很遙遠。兩個人已經不說話了,不時看向對方的臉。她的臉像春風,驅散了寒冬的蕭瑟,那雙黑亮的瞳孔流泄出一種聲音似的,彎翹的睫影在那兒顫動著,想著幸福和未來、人生和夢想。夕陽落在遠方的地平線,天色漸漸暗了,愛情才剛開始自她腳踝淹開來。
為了跟誌傑見麵,刑露編造了許多謊言,做母親的自以為一向把女兒管得很嚴,因此絲毫沒有懷疑那些要到圖書館溫習和留在學校補習的故事,也沒注意到女兒的改變。
而今,在教室裏上課的時候,刑露的眼睛不時偷偷看向窗外,因為從那些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隔壁那幢男校和那邊走廊上的一排粉藍色的欄柵,她的世界就封閉在那兒。
這雙小情人一見麵就互訴衷腸,離學校不遠也竟然大著膽子偷偷牽著對方的手。誌傑有時會帶刑露回家,他跟父母和一個老傭人住在一幢兩層高的房子裏。兩個人躲在誌傑的睡房裏一起讀書、聽歌、接吻,緊緊地摟抱。她有好幾次推開他那怯怯地伸過來想要嚐試撫愛的手,堅定地說:
“要是你愛我,你會願意等我。”
她的貞潔是為他們的愛情而守著的,並且相信他會因此感動。
然而,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恨他的呢?也是在這個鋪了厚地毯的房間裏。
那天,貞潔結結巴巴地告訴刑露:
“爸爸要我去美國念書。”
她顫抖著聲音問:
“一定得去嗎?”
“那邊的學校已經錄取了我,我這兩個月之內就要去注冊。”他不敢看向她。
刑露的眼淚撲簌簌地湧出來,叫道:
“你早就知道會走的!你早就知道的!”
誌傑臨走前的那個夜晚,刑露瞞著母親,偷偷走到公寓樓下跟他見麵。她緊緊地摟著他,哭著說:
“你會愛上別人……你很快就會忘了我……為什麼明知道要走還要開始?”
誌傑向刑露再三保證:“不會的……我不會愛上別人……我不會忘記你……”他抓住她兩個肩膀,看著那雙哭腫了的大眼睛,說:
“我想過了,等我在那邊安頓下來,我馬上叫爸爸出錢讓你過來跟我一塊兒念書。”
刑露彷徨地問:
“你爸爸他會答應嗎?”
“他很疼我,他會答應的!隻要我把書念好就跟他說。而且……”他帶著微笑說,“他很有錢!不成問題的!”
刑露那雙淚眼看到的是一個充滿希望和無數幸福的未來。她終於可以擺脫母親,離開這裏了。雖然舍不得父親,但是,父親會為她高興的。其實,她根本就沒想那麼多,一心隻想著誌傑很快會把她接過去,兩個人不會再分開。從此以後,他們會一起上學,幾年後,他們大學畢業,說不定會結婚……還有夢寐以求的許多日子等著他們。
然而,他就像出籠的鳥兒一樣,她抓不住了。起初的時候,他每天寫信回來,然後是每星期一封,隨後變成了每個月一封,信的內容由當初的痛苦思念變成總是抱怨功課有多忙,信寫得愈來愈短,也沒有再提起接她到美國讀書的事。
那時差不多要會考,刑露每天攤開一本書,想集中精神,腦子裏卻一片混亂,一時安慰自己說:“他在那邊讀書一定也很辛苦,所以沒辦法常常寫信!”一時又悲觀地想:“說不定他已經愛上了別人。”
她整天躲在房間裏胡思亂想,母親以為她太緊張考試了,特別弄了許多補品,逼她吃下去,她卻全都偷偷吐出來。
她不斷寫些充滿熱情的信給誌傑,誌傑的回信卻愈來愈冷淡,而且常常是過了很久之後才回信。
那曾經自腳踝邊淹開來,她浸泡在當中過日子的愛情,已經退到遙遠的他方了。
她受不了,寫了一封長信質問他是不是愛上了別人。她驕傲地表示,要是這樣的話,她會祝他幸福,她會永永遠遠忘掉他。她這麼說,隻是想撲上去用雙手和雙腳抓住那無根的愛情。
信寄出去了,刑露每天心慌意亂地來來回回跑到樓下去檢查信箱。那兩個星期的日子太漫長了,一天,她終於在信箱裏看到一個貼著美國郵票的藍色信封。她手裏抓著那封宣布她愛情命運的信,拚命爬上樓梯。信在她手指之間薄得像一片葉子似的。
她到了家,推開睡房的門,走了進去。
“我們這麼年輕,還是應該專心讀書的……我對不起你……你會忘記我的……你一定會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