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楊振民終於回來了。刑露下班後,離開酒店,看到他那輛紅色的跑車在斜陽的餘暉中閃閃發光。他從駕駛座走下來,走向她,像個小男生似的,湊到她耳邊,有如耳語般說:
“我很想你!”
刑露陶醉了,想起曾經溜走的愛情,而今又回到她的腳踝邊,日常生活掉落在非常遙遠的他方,漫長的夢想實現了。楊振民教會她如何享受生活,他懂得一切優雅的品味和好玩的玩意。他努力取悅她,像個癡情小男生那樣迷戀她,一見麵就像她細訴衷情,剛分手就跑回來說舍不得她。
現在刑露快樂了,她心裏開始想:
“他早晚是會向我提出那個要求的,我該給他嗎?”
這一天,楊振民帶著刑露來到他們家位於郊區的一幢別墅。車子開上山徑,經過一個樹林,一座粉白的平頂房子在眼前出現,幾個穿製服的仆人露出一張笑臉,站在通往大門的台階上歡迎他們。楊振民把車停下,下了車,抓住刑露的手,沒有首先進屋裏去。
他對她說:
“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他們穿過別墅的回廊來到屋後麵的花園,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映入眼簾,花園的邊沿是兩排茂密的老樹,長長的枝丫在風中搖曳。
他們穿過草地,刑露那雙漂亮的紅色矮跟尖頭鞋子踩在露水沾濕的草地上。
刑露問:
“你要帶我看什麼呢?”
楊振民沒有回答,走了幾十步,他們來到一片空地上,突然之間,刑露麵前出現一頭大黑熊。那頭大黑熊困在一個巨大的鐵籠裏。
刑露驚得叫了出來,緊緊抓住楊振民的手,躲到他背後去。
“這是我爸爸的寵物,很多年前一個朋友送給他的。”
那個籠子用一條沉甸甸的鎖鏈拴住。他們挪到籠子前麵。
楊振民轉過臉去跟刑露說:
“你看!它不會吃人的!”
刑露探出頭來。那頭大黑熊懶懶地在籠子裏踱著步。它看起來已經很老了,鼻子濕濕的,眼睛很小,身上的黑毛髒兮兮的,胸部有一塊藍白色的斑紋,好像根本沒發現有人在看它。
除了在書上,刑露還沒見過熊呢!而且是一頭養在私人別墅裏的大黑熊。她大著膽子從楊振民背後走出來,問他說:
“它是雄的還是雌的?”
楊振民回答說:
“雄的。”
那頭大黑熊踱到籠子前麵,傻兮兮地打了個嗬欠。
刑露又問:
“它幾歲了?”
突然之間,大黑熊整個挺立起來,粗壯的後肢壟著地,兩隻前肢抓住籠子的鐵欄柵。刑露嚇得掩麵尖叫。楊振民連忙把她摟在懷裏,安慰她說:
“別怕!我在這裏!”
兩個人離開花園,回到別墅裏,吃了一頓悠閑的午飯,伴隨著一瓶冰凍的香檳。楊振民帶她四處參觀,來到一個房間,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豪華大床,鋪上了絲綢床罩。斜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的紗簾斑斑駁駁地照進來。刑露和楊振民坐在床緣喃喃地說著話。
楊振民問她:
“你想喝點什麼嗎?”
刑露回答說:
“我不渴。”
他突然把她摟在懷裏,她身上的黑色羊毛裙子跟他的藍色襯衫上的紐扣糾纏在一起。她羞澀地閉上眼睛,一條腿懸在床邊,碰不到地。那隻紅色的尖頭鞋子掛在赤腳的腳趾上,在那兒顫抖著。
刑露在自己的欲望中奔流,那是個無限幸福與熱情的世界。從前,母親總是一再提醒她,男人隻要把一個女人弄上床,便不會再愛她。她相信了母親。為了她和程誌傑的愛情而守住那脆弱的貞操,結果卻掛不住他。
母親錯了,這種事情隻會讓兩個人變得更親近。刑露覺得自己仿佛從來沒有這麼愛過這個人,沒這麼愛過一雙眼睛和那喃喃傾訴心情的嘴唇。
她太愛他了。有一次,她要他說出一共跟幾個女孩子睡過。楊振民告訴了她,刑露卻妒忌起那些她從沒見過麵的女人,開始想象她的“情敵”長什麼樣子。
刑露咬著嘴唇問:
“你愛她們嗎?”
楊振民窘困地搖搖頭。
刑露責備他說:
“男人竟然可以跟自己不愛的女人睡的嗎?”
盡管楊振民百般辯解,刑露仍然恨恨地望著他。直到他凝視著她,發誓說:
“我從來沒像愛你這麼愛過一個女人!”
聽到他這麼說,刑露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臉,賞給他一個吻。
這個遊戲永遠不會完。下一次,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向他:
“你以前那些女朋友……她們長得漂亮嗎?”
她喜歡看到楊振民苦惱著解釋的樣子,喜歡聽他說出讚美的話,這一切都讓她相信,如今是她擁有他。
他們常常去跳舞,在燭光下縱聲大笑,在別墅那張大床上慵懶地喝著冰凍的玫瑰香檳。刑露帶著畫紙和畫筆到那兒寫生。她替那頭大黑熊畫了一張素描,也替別墅的老花匠畫了一張,那個人有一張布滿孤獨皺紋的臉,總是笑得很苦。她夢想著要當一個畫家,擺脫那個她從早到晚要看人臉色的浮華樂園。
她現在向往的不也是一種浮華嗎?她卻把這種浮華當成是精神的愉悅,把用錢買到的浪漫當成是愛情的甜蜜。她追逐那種生活,卻隻看到那種生活的幻影。她常常想象有一天,她頭戴花冠,披著長長的麵紗,穿著比銀狐還要雪白的婚紗,扶著父親的手,高傲地踏上紅地毯楊振民就站在地毯的那一端等她。
婚後,他們會住在比這幢別墅更漂亮的大宅。他們過著熱鬧繁華的生活,也許還會參加化裝舞會,在朦朧的月光下久久地跳著舞。
愛情不是需要這樣的夜色的嗎?
可是,一天夜晚,刑露下班經過酒店大堂的時候,看到那兒衣香鬢影,男的穿上黑色禮服,女的穿上名貴晚裝,魚貫地踏上那條通往二樓大宴會廳的白色大理石樓梯。寬闊的樓梯兩旁,盛開的白玫瑰沿著嵌金邊的扶手一直綿延開去,消失在看不見的盡頭。
她從前經過這裏都不看一眼,今天卻不知不覺停下了好奇的腳步,向往地想象自己將來的婚禮。她溜了一眼擺在樓梯腳旁邊的那塊金屬腳架,上麵一塊金屬牌寫著一雙新人的名字。她發現新郎的姓氏和英文名字跟楊振民一樣。
刑露心頭一顫,想著說:
“這個英文名字很普通呀!”
何況,楊振民正在美國公幹呢!他前兩天臨上機的時候還跟她通過電話,她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這一次要去三個星期,掛線之前還在電話裏吻她。
大宴會廳裏那個同名同姓的新郎,又怎麼會是他呢?
然而,刑露還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條白色大理石樓梯。她靠到一邊,扶著扶手往上走,那兒回響著醉人的音樂和喧鬧的人省,穿著華麗的賓客在她身邊經過,她顯得那麼寒磣,甚至瘦小,沒有人注意她。
她一直往上走,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仿佛沒法呼吸似的。她突然想起中學會考發榜那天,她孤零零地爬上樓梯回去見母親。她已經不記得那段路是怎麼走完的了。
這會兒,刑露已經站在樓梯頂。一個捧著雞尾酒的侍者在她麵前經過。大宴會廳外麵擠滿等待進去的賓客,大家三三兩兩地擠在一起聊天。她從那些人身邊走過,突然發現幾個穿黑色禮服的年輕男子,每人手裏拿著一杯香檳,圍著一個穿白色禮服和黑色長褲的男人高聲大笑。
刑露看不見那個男人的臉,她走近些看,其中一個年輕男子看到了她,朝她看過來,這時,他身邊的其他男子挪開了些距離看向她。刑露終於看到那個穿白色禮服的男人了,他衣服的領口上別著新郎的襟花,看起來容光煥發,正在放聲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