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隨著青牛大師前行,一路繞過前殿,來到寺中後院。隻見漆黑之中,一間禪房亮著昏黃的燈光。窗紙上由於燈光映透,一個端坐的身影躍然紙上。三人也猜不出房中那人是誰,不免心中惴惴。
來到門前,青牛大師略微一頓,忽似自言自語的道:“曆人一世,奈何諸無會所,變幻無常,有大起於漫步雲端,有大落於風行穀底,一切起伏沉浮,善行惡報,盡應因緣業果。哪怕得成功就,悲無苦身,亦不喜無憂,盡皆如此而已!”言畢輕歎。房裏頭那人道:“大師所言極是。無喜無憂,一切如是。”
方天一聽這人聲音,不覺神色一動。
青牛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便隨即推門而入。
三人跟著入內,隻見禪房中端坐著一人。這人在燈光下瞧來身材瘦小,麵容蒼老,神色慵迷,一副風燭殘年油盡燈枯的模樣。武瓊花和蕭瑤並不認得這老人,但方天一見,卻是臉色大變,張口欲呼,卻沒能呼出來。呆滯了片刻,方才忽然從夢中痛醒般激動的撲上前去,撲倒在他麵前,大叫一聲:“老大哥!”武瓊花和蕭瑤聽他喚這普通之極的老者為老大哥,這才驚住:未必這老者便是江湖盛傳的邊城大俠燕南飛?在二人心中,對於燕南飛的形象,自然不外乎那種鶴發童顏,飄逸如仙的世外高人。豈知今日所見,卻是如此一個凡俗得不再凡俗的瘦弱老人。
那老者正是燕南飛,隻見他輕拍著方天的肩背,苦笑道:“小老弟,你終於來了!”他們二人年齡雖然懸殊,但關係卻甚為融洽,是那種出於半朋友半師徒的忘年交,彼此之間向來以“老大哥小老弟”相稱呼,其親密無間,洋於溢表。
方天凝視著燕南飛斑駁得毫無生息的臉,哽咽著道:“老大哥,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又如何成了這般模樣?”語氣已然酸澀。燕南飛苦笑一聲,道:“青牛大師常說,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不過如此而已。小老弟又何須驚怪?”方天握著燕南飛的手指尖從他腕脈間輕輕一滑,頓時神色大變,竟是呆了,好半天才索索的道:“老大哥,若然生老病死,那也是命隨自然,咱們看得開些便是了。但我覺著您這可是劫後餘生呢。你……這到底是怎……怎麼了?”原來他剛才通過觸摸燕南飛的脈搏,覺察到對方不但內力全失,而且還是死脈。這死脈之象,在武學上也隻有走火入魔之人才有。因為一旦走火入魔,便有可能筋脈寸斷,武功盡失,更或者斷息而死。隻是傷者憑著外力而一時不死,這便是死脈。以燕南飛的能耐,竟然落得今日這般慘景,如幻如夢,那是令人根本都無法相信的,但現實眼前又豈能讓人不信?
方天這時想起青牛大師在進屋之前說什麼“曆人一世,奈何諸無會所,變幻無常,大起於漫步雲端,又大落於風行穀底,一切起伏沉浮,善行惡報,盡應因緣業果,哪怕得成功就,悲無苦身,亦不喜不憂,盡皆如此而已”,顯然青牛大師這話,便是要勸誡他們,燕南飛遭受這大起大落的悲慘變故,無非都是命中注定的,急亦無用,憂亦無用,一切盡皆隨見而安吧。
燕南飛自知瞞他不過,苦歎道:“每個人一生之中,除了生老病死的自然因素,難免便有些苦惡波折,這都是定數。小老弟,老大哥與你相見投緣,這才得成忘年之交。這些年來,你我一起俠道江湖,這是何等快慰之事?怎奈命不由人,到了枯竭之年,我卻犯了這般一個大劫數。哎,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青牛大師說道悲苦一如,一如生,一如苦,一如死,一如癡,都是一念,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可悲痛的呢?”方天越見他滿不在乎,心中越發的難過,歎息道:“老大哥,想你英雄一世,如今……如今……你……你……說我能不難過嗎?”
燕南飛搖頭苦笑,道:“嗨,小老弟,沒什麼大不了的,別苦著臉啦,咱們老兄弟能夠今日重見,那也算是不錯的了,是不是?”方天忍住悲傷,勉力展出一絲悲苦的笑容,道:“老大哥,你我一別已一年了吧,這一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能告訴我嗎?”但想著燕南飛必然是經曆了一番難以想象的生死變迭,不免仍然是心弦震顫。
燕南飛卻神色反而極其平靜,微微道:“這些事說來倒是話長呢。不過這一切還得從武瓊花身上說起。”
武瓊花怵然一驚,也不知燕南飛這話是什麼意思,隻是還未出口詢問,卻見燕南飛抬頭望來,微笑道:“你就是武瓊花?”
燕南飛俠名天下,素為江湖同道敬仰。武瓊花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燕南飛又有借刀之恩,令他更是心懷感恩。此番相見,雖說非如心中所想象的那般威望神爍,但仍然是絲毫不影響他激動的情懷,聽得燕南飛問話,連忙上前叩行晚輩跪拜之禮,說道:“弟子武瓊花拜見前輩!”燕南飛輕微一擺手,淡然道:“無需多禮,坐下吧!”青牛大師知道他們有話要說,望著燕南飛道:“老友,久別重逢,足以慰懷,你們就多聊會吧!”言畢喧聲退了出去。
燕南飛單掌豎胸,道:“大師請便!”待青牛大師出去,便轉頭來望著武瓊花,無奈而苦笑道:“人若老了,一切莫與。那是再也沒有你們少年的激情和勇氣了。”語氣雖然淡然,但仍是難掩一種暮日荒涼。
武瓊花從他剛才與方天的談話中,不難看出他身上必然發生過重危的變故,這時聽他語意蒼涼,不禁惻然,道:“無論是誰,每個人都會有老來的這一天。但無論如何,前輩的俠骨仁義卻無疑會永遠激勵著無數為正義和平而奮鬥的人。”燕南飛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武少俠可是太抬舉老夫了…………咳咳……”大約是笑的時候用勁過度,以至迫得臉色蒼白,忍不住咳出聲來。
武瓊花心中一凜,知他果然患有沉重的內傷,想著剛才他說什麼與自己有關,難道他這傷卻是因為自己而起?他想著不禁惴惴不安,道:“前輩,你……這傷沒……沒事吧?”燕南飛微微擺手,道:“沒事,沒事。”武瓊花仍是有些不放心,但又不便多問,隻得道:“那……那前輩剛才說什麼這一切還得從弟子身上說起,卻不知是如何回事,一切還承前輩明示。”
燕南飛緩了口氣,笑道:“瞧你誠惶誠恐的,可千萬別會錯了意,我這傷勢與你可說是沒有絲毫關係的。倒是你與我說話也不至如此小心翼翼的吧?難道我老頭子有那麼嚴謹嗎?”武瓊花麵色一紅,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掘言拙詞的道:“不……不,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方天跟隨燕南飛日久,對他的醫道也了解不少。他自知燕南飛既已著死脈,便是不久於世,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是無法相救。但他的死脈,脈象垂弱斷索,顯然已在三個月以上。可是他卻能撐著活到現在,顯然是除了得到青牛大師的幫助之外,必然是因為他內心裏堅持著要等待他們的到來。而一個人的信念,不但非常的頑強,而且還能創造奇跡。幸好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存在著天意,事情的發展固然沒有什麼曲折離奇之處,但卻仍然象是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樣,讓他們經曆無數生死,一步一步的來到天雄寺裏相見了。就正如青牛大師說的,你相信命運嗎?
方天想著暗暗歎息,三年前他帶著武瓊花歸還的“璧玉七星刀”去見燕南飛的時候,燕南飛對武瓊花第一手接到寶刀時寶刀竟然能應運聲生出七彩光芒的現象極為驚訝,對後來武瓊花對寶刀的恰好運用,表現出了莫大的驚奇,甚至還說要去見一見這個勇武的年輕人。隻是後來俗務纏身,時間的錯落,他們最終沒能見上一麵。如此一直隔了三年多,直到這一刻,他們卻出乎意料的竟然以如此一種悲涼得令人情何以堪方的式相見。也許也隻有方天才了解燕南飛,既然他苦苦的支撐著等到現在,顯然是因為他有一個未了的心願要對他或者他們說。
蕭瑤精於醫解,這時也從燕南飛的氣色裏隱隱覺察到他這內傷是極其嚴重的,如果再過於費神耗力的說話,無疑會更加損傷致命。她想到這裏,正要出言阻止,哪知隻覺衣袖一緊,卻是方天拉動了她一下,阻止了她的舉動。蕭瑤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想他與燕南飛關係非同一般,他既然示意阻止,定然是有原因的了。
燕南飛對他們的舉動都瞧得清楚,卻也不以為然,對武瓊花道:“我之所以說與你有關,便是因為你來自敦煌。”
武瓊花茫然道:“弟子的確是來自敦煌,但前輩的意思是……”燕南飛微微一笑,道:“青城賣刀大會,據說‘碧玉七星刀’為你所得,後來又有傳言說,你將寶刀送給延宗帶來了遼國,可有此事?”武瓊花麵色粗紅,羞愧道:“不瞞前輩,在賣刀大會上,弟子得二弟延宗和三弟明月鼎力相救助,才有幸奪得寶刀。本來我想等將來見到前輩時,也好完璧歸趙,總算還報前輩三年前的借刀恩情。豈知在出青城的時候,寶刀卻突然不翼而飛,而且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半點蹤跡。至於江湖傳言,一切都是誤傳而已。”說到這裏,已是局促不安,又道:“前輩,如今寶刀丟了,弟子深感羞愧不安,一切過錯還請前輩見責!”說著便要起身伏罪。燕南飛擺擺手,道:“看看,又來了,又來了。我不是說過嗎?不用那麼多禮。何況這寶刀本來就是你的。”
武瓊花一時也不明白燕南飛話中之意,急道:“前輩言重了,弟子參加賣刀大會,並非是為了得到寶刀而去,而完全就是要報答前輩的恩情。至於寶刀,晚輩絕無窺覷之心。”燕南飛搖頭大歎,道“你小子,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意思嗎?寶刀天下,有緣者得。你可知道這‘璧玉七星刀’的來曆?”武瓊花搖搖頭,道:“弟子不知。”
方天和蕭瑤不覺都是心中一動,不由想道:“自古來,神兵利器都是來曆不凡,這把‘璧玉七星刀’在曆史上並不見聞,卻不知是出於哪位名家之手?”
燕南飛的目光落在武瓊花的臉上,漸漸閃耀出一種異樣的光芒,緩緩說道:“這把‘璧玉七星刀’,其實並非人間兵器,而是天上神物。”三人都是一愣,也不明白燕南飛話指何意。燕南飛接著道:“一千年前,佛祖如來慧眼識闕,發現了敦煌這塊靈山寶地,知道日後佛道東傳,必然在此繁榮昌大。便命歌樂神乾闥婆緊那羅夫婦帶領‘歌、樂、舞’三部飛天前往敦煌散花雨、布佛光,以指引有緣人前往。不幸的是,在前往敦煌的這場大功德中,魔道也參與了進來。於是一場大戰由此展開,歌樂神夫婦和三部飛天拚力衛戰,怎奈魔道勢眾,佛道不敵,三部飛天中有七飛天慘烈戰死,最後化成了七顆璧玉石。如來佛祖感其英烈,逐命座下弟子取靈山玄鐵煉刀一把,並將七顆飛天璧玉石鑲嵌其中,然後埋藏於敦煌三危山,等待有緣人來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