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那手抄本上隻有封麵上軍馬篇三個字,裏麵就像無字天書,什麼內容都沒有。這事成了師兄弟們的笑柄,說李韜想學騙術想瘋了,居然被同行給騙了。私下裏跟大師兄關係最好的就是老禾,李韜跟老禾說過很多次,秘籍一定是真的。
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的大潮席卷全國,全國各地的千門同行們也像蟄伏了太久的蟲蛇鼠蟻,紛紛出動了。師爸楊海濤在文革中重病去世,師兄弟幾個團結起來想辦法賺大錢。廈門某地,有個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馮嘉澤,父輩是知名華僑,家裏珍藏了不少珍品古董,在文革期間被搜走一批,還剩下另一批因為小心地藏了起來躲過了浩劫。政策穩定後,政府歸還了一些古董,連同他家的大宅院也還給了馮家。馮嘉澤沒有搬回去住,在老宅裏成立了一家福利院,把附近的孤寡老人和孤兒病兒們都接來住,生活所需全靠他自己的生意,有時候開銷太大,他就把家裏的古董拿出一兩樣送去香港拍賣,所得款項全用在福利院裏。
既然是大善人,肯定心腸軟,好騙,老禾他們師兄弟幾個把目標定在了馮家。大師兄起初反對,說師門規矩不能騙好人。可師弟們哪裏肯聽,都說隻有錢才是真的。師爸都早死了,誰還管什麼勞什子規矩。那時候的大師兄早已成家,媳婦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餓死了,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艱難度日,迫於生計,不得不跟師弟們合作。
為了獲得馮家人的信任,摸清馮家的底,師兄弟幾個全都改名換姓進入馮家開的米店打工。馮家有個小姐馮明慧,起先二十年因為成分不好沒人敢娶,她也忙著照顧有病的父親和家裏的生意,熬成了老姑娘,三十來歲了還沒結婚。
師兄弟幾個商量著,本想讓對女人最有辦法的老禾去勾搭馮小姐,能找到她家藏古董的地方就行。結果馮小姐沒看上油頭粉麵的老禾,看上了老實巴交的大師兄。大家在馮家幹了大半年,終於發現古董藏在米倉的最底下,苦於人多眼雜,馮家的工人們又格外衷心,不便動手。
沒多久,機會來了,馮家有個很重要的親戚去世。師兄弟幾個製造了一個小小地意外,馮嘉澤傷了腿,不方便出國奔喪,隻能讓女兒替他去一趟。這一趟可是遠門,家裏店裏還有福利院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馮老板身上。
因為大家功力不夠,不足以把古董騙出來,大家決定用強,因為之前大師兄強調過千萬不能做瓜(做死)馮老板,大家決定瞞著他下手。趁馮小姐不在家,讓大師兄以生日為由,請店裏的夥計們去外麵吃飯,老禾他們連同幾個弟兄計劃放把大火,先從隔壁的布店燒起,再燒到馮家米鋪。三個師兄弟趁亂把米倉裏的古董全都偷了出來,至於馮老板,也用砸暈了扔米倉裏燒死。
大師兄的飯吃到一半,見師兄弟幾個都借口先走,就起了疑心。等他追出去,大家已經準備動手燒屋了。大師兄攔住師弟們,不讓他們殺人,可誰也不肯聽,還打了起來。寡不敵眾,大師兄被打暈了,為了防止他清醒後把大家的事抖出去,幾個師弟商量好,也要滅掉大師兄。老禾和二師兄白靈光不敢親手殺死大師兄,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把大師兄扔進城外的一個下水道井裏,那裏人跡罕至,就算大師兄醒過來也會活活餓死。
這件事後來還是做成了,那晚風大,大火不僅燒了布店和米鋪,還蔓延開來足足燒掉半條街。馮大善人死在自家米倉,夥計們見小姐遲遲不歸,也各自離去找新的營生。老禾和師兄弟們,平分了古董,大家約定離開廈門,有多遠走多遠,改名換姓各自發展。
“你們是為那本秘籍來找我的,也算找對了人。如果我手裏有書,別說是借給您的高徒看,就算是送給你們也沒什麼。隻是眼下這情況,唉,實不相瞞,那秘籍大師兄曾經放在我身邊保管,所有師兄弟裏,我倆感情最好。那年把他留在下水道裏,我於心不忍,就把那秘籍也扔了下去,算是他的陪葬。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那東西還在不在,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但是不能保證。”老禾凝望著畫舫窗口外,那一小方滾滾不停的江水,濁如黃湯。
“前輩,您說了這麼多,並沒有什麼麻煩啊。你們師兄弟分了那些寶貝,應該都過得很好才是,不必為生計發愁了。”陸鍾認真地聽完每一句話,卻發現老禾說的跟他現在的窘境無關。
“我有罪啊。”老禾長長歎了一聲,一串濁淚滾滾而出,“我們真的做錯了,不該背叛師門,殺人還放火,沒了馮家人的照顧,那個福利院也辦不下去,我們害死的不僅是馮老板和大師兄。現在,報應終於來了。”
老禾拿著那些寶貝,卻沒過上一天心安的日子。這麼多年來,他東奔西走到處生根,為的就是躲避馮家的人,躲避比自己更加殘忍狠毒的師兄弟們。偏偏他學藝不精,做生意不行,騙人也不行,為了能讓那些錢有個正當的來曆,隻能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結交達官貴人,幸好他有一手好字,名聲漸漸地大了。大家隻當他是知名大相士,不肯輕易亮出真本事,反而對他愈加敬佩。遇上有真本事的同行來討教,他也都是大禮相贈,討個人情,讓大家不點破自己。
就這樣,坐吃山空,多年前的那些寶貝已經被他折騰得差不多了,偏生這時候,出大事了。半年前,二師兄白靈光忽然找到他,說三師兄死了,而且死得蹊蹺,手心裏被人用血寫了一個馮字。
“一定是馮家的人找上門來了。當年我就說過,馮小姐不會放過我們,雖然她在國外,但遲早要回來,遲早會知道那場大火不是偶然。我真的好怕,怕她找上門來,我已經沒有錢還給她了,我身後還有那麼多人要養活,我不能死啊。二師兄這些年生意做得大,連他都怕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隻好到這裏躲了起來,不敢跟家裏人聯係,生怕馮家的人找他們麻煩。”老禾說完這些,已經憔悴得像是老了十歲,佝僂著背,縮成一團。
“老弟,你們的確是錯了。”老韓輕輕地把手搭在老禾的肩上。
“我總是夢到那場大火,燒也燒不完,衝天的火光,還有那股子燒焦的米香。大師兄他是個好人,是入錯了行。他當我是好兄弟,什麼話都跟我說,我卻親手害死了他。我……真的錯了。”老禾的雙手抓住頭發,哭得像個孩子。
“老弟,這樣吧,我們陪你回一趟廈門,為那位故去的大師兄做個體麵的道場,為他買塊風水好地,所有開銷我們負責。”老韓想了想,做出一個決定。
“這……這可叫我怎麼謝你們才好。”老禾驚喜地睜大了那雙老眼。
“不用謝,幫你也是幫自己。一來了卻你的心事,二來我們也好看看有沒有秘籍的下落。”老韓站起身來,帶著兩個徒弟準備離去,“你準備一下,我們盡早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