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麟沉思片刻道:“對,我要好好考慮一下,今天幸虧是羅老適逢其會,預悉了陰謀,以後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運氣,萬一陷入了圈套,反倒是得不償失了。”
羅鐵漢道:“無論如何,這一次盟主是不能再單身行事了,請容屬下追隨左右。”
傅玉麟笑道:“那當然了,今天對付少林四殘的劍陣,我們的人手就太孤弱了,假如不是秀秀配合得好,要勝過他們很不容易,秀秀你今天很出色。”
莫秀秀嘟著嘴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你叫我施展龍翔鳳舞那一式,卻又不跟我配合,害我丟個大人,你自己卻偷偷地發招沾光,大逞威風。”
傅玉麟笑道:“龍翔鳳舞一式威力至巨,施展之後,勢必傷人不可,我們卻不是去逞能的,萬一傷了人,事後就更難解釋了,你是我的妻子,受點委屈總沒關係吧!”
莫秀秀這才一笑道:“我是你妻子卻不一定要受委屈,但我是副盟主,就必須受委屈來捧你盟主的場。”
羅鐵漢也笑道:“副盟主劍藝高超,力戰兩百招都不會有問題,今日未滿百招就失手,屬下一直想不透,原來副盟主是故意造成那個局麵的。”
傅玉麟道:“四殘並不是少林的高手,少林也不是以劍術見長,這一套才行得通,武當卻是武林中第一流的劍派,可不能再冒險了,而且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人冒名投刺來造成誤會了,我們要多去幾個人,以壯聲勢。”
羅鐵漢道:“畢長老已在途中,指日可到,沙兄與裘兄因為不放心盟主,也悄悄地來到了。””
傅玉麟哦了一聲道:“怎麼不讓我知道呢?”
羅鐵漢臉現尷尬之色道:“並非屬下等不遵示諭,而是盟主身負重托,屬下實在不敢大意。”
傅玉麟笑道:“我知道,你們是帕我江湖經驗不足,容易受暗算,才跟著來照應我。”
羅鐵漢低頭不敢說話,顯然是默認了,停了片刻才鼓足勇氣道:“屬下等也不是對盟主如此,淩盟主以前有所行動時,屬下等也是悄悄追隨著的,因為盟主為一盟之長,係全盟安危榮辱於一身,萬不能有所失問,屬下等護盟有責。”
莫秀秀笑道:“好了,我們知道了,對四位關顧之情,我們是很感激的,既然來了,就請來見見吧!”
羅鐵漢正待應命而去,傅玉麟卻道:“不必了,各位的行蹤很穩秘,連豪傑盟都瞞過了,可見四位行動之穩練,不如還是在暗中行動吧,請羅老轉告其他三位,要他們一定在半月後趕到漢陽分會,跟我一起拜晤武當。”
羅鐵漢道:“那沒問題,屬下等五、六天就可以到達了。”
傅玉麟笑笑道:“你們怎麼走都行,我卻要在半月後才到,這樣才可以牽製對方的注意,使你們方便行事,預先偵知他們的行動,從容部署,在少林是運氣好,到了武當,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羅鐵漢連連點頭道:“盟主考慮周詳,屬下等定然不辱使命,那屬下就告辭立刻上路了。”
傅玉麟道:“好,我們明天早上出發,你告知沿途執事人員,除非有特殊重大的事故,否則就不必跟我聯絡,有事情我會去找他們,我不想驚動很多人。”
羅鐵漢應命而去,傅玉麟這才對林子輝作了一番指示,回到房中,催促莫秀秀立刻準備啟程。
莫秀秀愕然道:“你不是說明天才走嗎?”
傅玉麟笑道:“我是那樣說過,但盟主有權改變行程的,我不想走到哪兒都被人盯著,所以來個出其不意。”
莫秀秀道:“這樣不是要跟羅長老失去聯絡了嗎?”
傅玉麟道:“我就是想擺脫他們,在他們的照應下,雖然較為安全,但也失去了給對方下手的機會。”
莫秀秀道:“難道你希望豪傑盟的人找上來?”
傅王麟道:“是的,秀秀,你別忘了,我們加入天道盟的最初目的隻是為了對付白雲殘,並不是為了成名創業,我隻想快點把事情解決了,好恢複我們自由之身,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利用天道盟去對抗豪傑盟,不僅勞師動眾,而且費時太久,最好是找個機會,讓他來找上我們。”
莫秀秀道:“他會來找我們嗎?”
傅玉麟道:“我想會的,雖然他訓練了勾漏九侶,但從已經照過麵的兩個人看來,武功比我們還差得多,要想除掉我們,他必須親自出麵,有護盟四老跟著,他沒有機會,所以我們必須要給他造成機會。”
莫秀秀想了一下才道:“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反正我一切都聽你的,可是我還要請你三思,慎重而行,因為你說我父母都可能仍在人間,對白雲殘的仇意就沒有那麼深了,你又何必要冒險呢?”
傅玉麟道:“仇不仇是一回事,當年的懸案也必須追究個水落石出,所以我不怕冒險,快點把事情解決了,我們也可以擺脫江湖,回家去安頓下來。”
莫秀秀是個很柔順的女孩子,雖然學了一身很高的武功,卻沒有江湖兒女的豪邁之態,從十幾歲開始就跟傅玉麟在一起已是一切都聽他的,自己很少表示過意見,而傅玉麟也確實是愛護她,所以這一次仍然是沒有意見,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衣服,連馬匹都撇下了,越窗而出,就這麼悄悄地走了,這也是傅玉麟的意思。
他認為騎著馬太過招搖,很容易就被人認了出來,倒不如步行來得方便些,趁著夜色;沒有行人的時候,他們施展起輕功來疾行,也不比騎馬慢多少,這一夜他們趕了七八十裏路,來到另一個縣城裏,傅玉麟投宿時,又到街上買了兩身衣服,自己扮成個年青仕子,莫秀秀則穿了普通婦人的服裝,拖了長裙,將兩人的兵器裹在一起,用藍布一包,就好像是一把雨傘,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反正時間還長,他們改為日間行走,夜裏投宿,走走停停,更沒有人會注意這一對年青的夫婦是叱吒風雲的武林奇俠了,莫秀秀是很喜歡這種走法的,因為沿途慢慢地行,既不累,又可以娓娓談心,遇見風景好的地方,則駐足瀏覽一下,是他們同行闖蕩江湖以來,最逍遙快樂的一段日子,約摸走了六七天,他們也走下了六百多裏,快進入鄂境了,可巧在近午的時候,天色乍變,接著雷雨交加。
武功再高,也擋不住豪雨,兩個人沒辦法,因為恰好在山道上,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隻好加緊腳程急馳、遠遠看見半山上有一處山廟,遂一直竄了進去。
那是一座荒廢的月老祠,廟中已無人看守,蛛網處處,灰塵滿案,連神像也都破舊不堪了。
且喜廟中無人,他們換下濕衣,殿角倒是有一堆枯枝。想是乞兒來此過夜時燃火烤食所剩,他們也生起了火,慢慢將濕衣烘幹,等候著雨停,等著等著,雨不但未停反倒下得更大了,莫秀秀愁苦了臉,正想開口說話,忽聽得廟口鶯聲嚦嚦,接著進來了一批女子。
總共是四個人,都是二十出頭年紀,滿頭珠翠,穿著很妖嬈,兩個人合打一把傘,提了兩個大食盒,嘻嘻哈哈地進來,看見他們,一個女子就喲了一聲道:“這兒已經有人了,那可怎麼辦呢?”
後麵的一個女子卻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各燒各的香,各拜各的佛,總不成有了人,咱們就不燒香了。”
說著都進來了,一麵抖落身上的雨水,一麵打開食盒,裏麵竟然是幾樣全份的熟菜與香燭紙錢。
她們七手八腳地把菜端上神案,一個年紀最長,約摸是二十五六的女子上來朝傅玉麟一福道:“這位相公,借個火行嗎,這廟裏本來有個廟祝胡老三,今天不知道上那兒去了,相公可曉得?”
傅玉麟道:“姑娘請便,敝人是來此避雨的,過路之人,不知道這兒有廟祝,也沒看見人。”
那女子道了謝,在火堆上把香燭點上,捧到神案上,眾女一起拜祝了一陣,然後起來,紛紛地在一個破舊的簽筒中各求了一枝簽,又到破舊的快散的簽架上,各自撕下舊得發黃的簽紙,互相對看了一陣,然後朝兩人停身之處圍上來,仍是最長的一個女子道:“相公看樣子是一位先生。”
傅玉麟順口道:“是的,敝人一直在教塾,最近應一個遠親之邀,到漢陽去教館,所以才攜眷遠行。”
他看這些女子都不像什麼正經女子,為了怕糾纏,預先就表示自己是個有妻室的人,那女子笑了一聲道:“那就太好了,我們都是城裏倚雲館的姐妹,因為這廟裏的月老神仙最靈,我們年年都在今天來求簽問問終身。”
傅玉麟哦了一聲道:“原來各位姑娘都沒有許人。”
那女子一笑道:“先生可能不知道倚雲館是什麼地方吧,那是有錢的老爺們消遣的場所,我們都在那兒混,但想到風塵飄泊不是歸宿,所以才拜拜神仙求個依托,那知道胡老三不在,我們的簽條又不會解,幸好碰上了先生,您是個秀才相公,就麻煩您指點一下吧。”
傅玉麟道:“這個……敝人恐怕也不太懂。”
莫秀秀卻道:“玉麟,月老祠簽多半是文人遊戲筆墨,沒什麼難解的,你就幫她們看看吧!”
那女子笑道:“是啊,這位娘子真和氣,難怪有這麼好的福氣,嫁得個如意郎君,叫人羨慕。”
莫秀秀笑笑,傅玉麟卻道:“她的福氣好,就不會嫁到我這個窮酸,跟著我受苦了,長途跋涉連轎子都坐不起。”
那女子道:“先生說哪裏話來,我們是風塵裏打滾的苦命人,看得比別人透些,有錢不見得就幸福,上我們那兒去消遣的老爺們,個個都是有錢的,家裏也有著三妻四妾,他們還是不滿足,要出來鬼混,那像你們這麼恩愛。”
說著把簽條遞了過來又道:“我叫謝晚雲,這是柳輕雲。柳依雲,她們是親姐妹,這是姚曉雲,我們都是雲字排行,先生!您看看神仙對我們是如何指示的?”
傅玉麟接過來一看,卻是兩句唐詩:“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忙。”不禁皺皺眉頭,不知如何解釋,謝晚雲卻苦笑一聲,道:“我雖然識不了幾字,卻也混了幾年,聽先生一念,我就明白了,大概我這一輩子都沒指望了。”
傅玉麟隻得道:“姑娘也別灰心,這簽詞作不得準,如果真要靈的話,就不會破落成這個樣子。”
謝晚雲又苦笑一聲道:“先生,您別安慰我了,月老祠的簽是靈的,就因為神仙老菩薩說真話,才落得香火寥寥,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隻有會奉承人的菩薩才香火鼎盛。”
傅玉麟一怔道:“隻有人求神佛,那有神佛奉承人的?”
謝晚雲笑道:“怎麼沒有,神仙也是人修的,佛是靠人拜出來的,不懂得人情的神仙,怎麼發達得起來?”
傅玉麟心中一動歎道:“姑娘的言詞精辟,好像是看破世情,曆盡滄桑,才有此憤世之思。”
謝晚雲又是一笑道:“先生,吃咱們這口飯的人,連簽條都求不到一張好的,叫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傅玉麟也不禁為之默然了,這時柳輕雲擠了過來道:“謝大姐,你別一個人把這位先生給占著,也讓我們問問。”
謝晚雲道:“小柳兒,瞧你這張嘴貧的還像話嗎?秀才娘子還在旁邊呢?你也不怕人家見怪。”
莫秀秀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柳輕雲遞上簽條道:“先生,您瞧瞧我的。”
傅玉麟接過一看,也是兩句詩:“佳期應在花信後,星光不掩月光明。”
乃微笑道:“這位姑娘貴庚?”
柳輕雲一笑道:“咱們這種人還會有貴根,要是有了貴根,也不會於這種見不得人的生計了。”
傅玉麟見她纏錯了,微微一皺眉頭,謝晚雲道:“人家是問你幾歲,你纏到哪兒去了,先生,大丫頭隻知道扁擔橫在地上是個一,您可別跟她戲文。”
柳輕雲紅著臉一笑道:“原來貴根就是問幾歲呀!奴家可怎麼知道呢?我是今年二月滿的二十三歲。”
傅玉麟道:“恭喜!恭喜!明年一定有喜訊,照簽上說是二十四歲就恭喜了!佳期應在花信後,花信者,二十四番花信風也,當是指二十四歲而言。”
柳輕雲眉開眼笑地道:“真的啊,先生,您可不能哄我這苦命人,簽上可曾說奴家會嫁怎麼樣一個人?”
傅玉麟不禁沉吟片刻才道:“姑娘!我是照簽上解的,準不準可很難說,照簽上指示,姑娘乃是二房之份。”
謝晚雲道:“這可準極了,小柳兒,南鄉的王員外不是說明年要討你回去做小嗎?你還推三阻四的不答應,現在月老菩薩有了指示,你可沒推托了。”
柳輕雲嘟了嘴道:“要是嫁給那老王八蛋做小老婆,我寧可在傳雲館裏當一輩子的婊子。”一麵說一麵把簽條丟在火裏燒了,謝晚雲把她推開道:“小柳兒,人家先生是斯文人,你別滿口動粗的行不行?王員外家的大老婆整天病在床上,你嫁了過去,雖然是個二奶奶,但是大小家產一把抓,有什麼不好的?”
柳輕雲道:“好!你為什麼不嫁了去?我混了幾年,到臨了還是嫁個老甲魚,不是窩囊透了頂,要是有先生這樣的人才,別說是做二房,就是第七八房咱也甘心的。”
謝晚雲忙道:“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先生,別理她,她是個瘋丫頭,您還是給別人再解了吧。”
接著是柳依雲,姚曉雲都把簽條送過來,上麵都是些詩句,而且是些吉詳的話,傅玉麟-一解了,博得她們異常歡喜,謝晚雲笑道:“今天真是幸運,能遇見先生,解得這麼樣細,比原來的那個胡老三強多了,對了,打擾了半天,還沒有請教先生貴姓大名。”
傅玉麟本來想杜撰一個姓名的,但心中一動,又臨時改念,照實道:“我姓傅,叫傅玉麟,內子叫莫秀秀,我們夫婦都是洛中人氏,剛從鹹陽出來。”
邊說邊細心觀察,除了謝晚雲臉上不動聲色外,其餘三個女子的臉上,都掠過了一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