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喊山(七)(2 / 2)

韓衝說:“是。”

警察說:“為什麼不報案?”

韓衝看著警察說:“是或者不是,我該怎麼說?”

警察說:“如實說。”

韓衝說:“獾害糧食,我才下套子炸獾。炸獾和網兔不一樣,獾有些分量不下炸藥不行,我下了深溝裏。那天我聽到溝裏有響聲泛上來,以為炸了獾,下去才知道炸了人。把他背上來就死了。人死了就想著埋,埋了人就想著活人,沒想那麼多。況且說了,山裏的事情大事小事沒有一件見官的,都是私了。”

警察說:“這是刑事案件,懂不懂?要是當初報了案,現在也許已經結了案,就因為你沒有報案,我們得把你帶走。你這愚蠢的家夥!”

韓衝傻瞪了眼睛看,看到岸山坪的幾位長輩和警察在理論。

韓衝斜眼看到岸山坪的人圍了一圈,看到他爹拄了拐棍走過來,韓衝爹看到韓衝,臉上霎時就掛下了淚水,韓衝一看到他爹哭,他也哭了,淚水掉在濺滿粉漿的衣裳上。韓衝說:“爹,我對不住你,用你的棺材埋了人,用你的送老衣送了葬,臨了,還要讓老公家帶走,我對你盡不了孝了。爹呀,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算了。”

韓衝爹用拐杖敲著地說:“我養了你三十年,看著你長了三十年,你娘死了十年,我眼看著養著個兒,說沒有養就沒有養,說沒有長就沒有長了?你個畜牲東西!”

韓衝看到王胖孩大步走小步跑地迎過來,邊走邊大聲問:“哪個是刑警隊長同誌,哪個是?”

看到韓衝旁邊站著的警察趕快走過來一人遞了一根煙,點了點腰說:“屋裏說,屋裏說。”一幹人就進了韓衝的粉房。

韓衝摟著蘋果樹,看身邊的驢,耳朵卻聽著屋子裏。屋門口圍了好多大人小孩,屋外的警察走過來把他們驅散開,韓衝不敢扭頭看,怕一下子扭不對了褲子會掉下來。就聽得屋子裏的人說:“我們是來抓臘宏的,你把臘宏的具體情況說一下。”村幹部說:“這個臘宏我不大清楚,畢竟他不是我的村民,我給你們找一個人進來說。”村幹部王胖孩走出來,掂著腳尖瞅了一圈岸山坪的人,指著韓衝爹很是神秘地說:“你,過來。”韓衝爹就走了過來。王胖孩小聲說:“不是抓韓衝,誤會了,是抓臘宏。逃亡在外的大殺人犯,炸死了,韓衝說不定還要立功。你進去反映一下臘宏的情況,如實的基礎上不妨帶點兒色。”重重拍了拍韓衝爹的脊背。

兩人走了進去,接下來的話就有些聽不大清楚。隔了一會兒又聽得有話傳出來:“真要是說上邊查下來,你這個代表一級政府的村幹部也得玩完。”“是是是!”外麵的人吵得亂哄哄的,有說臘宏是在逃犯,有說韓衝炸他炸對了,就把屋裏的說話壓了下去。聽不見說話聲,韓衝就看驢,驢也看他,互看兩不厭。

韓衝想:驢就是安分,人就不如驢安分,驢每天就想著轉磨道,太陽落了太陽升,太陽拖著時間從窗戶上扔進來,驢傻傻地轉著磨道想太陽閃過磨眼了,落下磨盤了,驢蹄踩著太陽了,摘了捂眼就能到蘋果樹下吃料了,青草兒青,青草兒嫩啊。驢也想韓衝,別看他平日裏噓呼我,現在和我一樣兒拴在樹上了,我的四條蹄子還可以動一動,他連動都不敢動,他一動旁邊的那個人就用他的褲帶抽他。哈哈,人和驢就是不一樣,驢不整治驢,人卻整治人,以前你韓衝噓呼我,可算是有人要噓呼你了,替我出了惡氣。驢這麼著想著就想叫,就想喊了。

“哥哦哥,哥哦哥,哥哦哥——”

驢不管不顧不看眼色的喊叫,帶動著萬山回應,此起彼伏,把人的說話聲壓了下去,良久方歇。

不大一會兒,粉房裏的人都出來了。警察遞給村幹部韓衝的褲帶,村幹部王胖孩走過去給韓衝塞到褲襻裏,緊了褲,韓衝才離開了緊靠著的蘋果樹。一個警察過來打開了韓衝的手銬,並沒有放韓衝,而是讓他從樹上脫下手來,又銬上了,要韓衝走。韓衝知道自己是非走不行了。走到爹麵前停下來,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安頓了幾句粉房的事情,最後說:“啞巴的蠶眼看要上架了,上不去的要人幫助往上揀,她一個婦女家,平常清理蠶屎都害怕,爹,就代替我幫她一把,咱不管他臘宏是個啥東西,咱炸了人家了,咱就有過。”

韓衝爹說:“和爹一樣,嘴硬骨頭軟,一輩子脖子根上就缺個東西,啥東西?軟硬骨頭。”

韓衝抬了腳要下岸山坪的第一個石板圪台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喊:“不要!”

岸山坪的人齊刷刷把小腦袋瓜扭了過來,看到了啞巴抱著孩子,牽著小書往人跟前跑。

警察不管那個女人是誰,隻管帶了人走。韓衝任由推著,腦海裏就想著一句琴花的話:啞巴她會說話!啞巴她真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