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正直的人?竟持有這樣的論調!”
她趕忙跑出去,免得他大發雷霆。但莫雷斯塔爾已經控製不住了:
“是的,是的,他的那些論調!我堅持使用這個詞……論調!作為區議員,作為聖埃洛夫鎮鎮長,我有權聽他的課。啊!你想象不出!……他教法國曆史自有一套!……在我們那個年代,英雄是阿薩騎士①,是巴亞爾②,是拉-圖爾-德-奧佛涅③,是這些家夥為國爭光。今天,卻換成了艾蒂安-馬塞爾先生④,多雷先生⑤……啊!他們的理論是多麼出色啊!”
①阿薩騎士(1733-1760),法國軍官。在擔任奧佛涅兵團上尉時,他向一支正準備抓法國人的敵軍猛撲過去,發出警報,被敵人殺死。伏爾泰曾描述過這番英雄主義行為——譯注
②巴亞爾(1475-1524),法國貴族,曾跟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法朗索瓦一世征戰,被譽為“無畏無過的騎士”——譯注
③拉-圖爾-德-奧佛涅(1743-1800),法國軍官。曾在薩瓦和西比利牛斯的革命軍中服役,被波拿巴稱為“共和國第一號投彈手”後即被謀殺——譯注
④艾蒂安-馬塞爾(1315-1358),法國政治家。曾率領他的擁護者占領王宮,殺死了查理五世的兩名大臣,脅迫他重新修改1357年的法令,後被查理五世的手下暗殺——譯注
⑤多雷(1509-1546),法國人文學者、印刷師,因鼓吹思想自由而被判處絞刑——譯注
他擋在妻子往回走的路上,劈頭蓋腦地說道:
“你知道為什麼拿破侖在滑鐵盧戰役中敗北了嗎?”
“找不到咖啡牛奶碗了,”莫雷斯塔爾夫人一門心思做自己的事。
“好吧,去問你的小學教師吧,他會用今天的理論向你解釋拿破侖的。”
“是我自己把它放進碗櫥裏了。”
“就是這麼回事,他們想方設法扭曲孩子們的心靈。”
“這隻碗使我那一打碗大為遜色。”
“啊!我向你發誓,要是在以前,我們會把這個小學教師,把他丟進水裏去,隻要他膽敢……當然啦,那時的法蘭西占據著重要的位置。什麼樣的位置啊!那是索爾費裏諾①時代!……馬讓塔②時代!……那時,人們並不僅僅滿足於毀壞國界標……人們跑著越過邊境……”
①索爾費裏諾是意大利倫巴第的一個村莊,1859年6月24日,法國、撒丁島聯軍與奧地利軍在此交戰,近四萬人戰死。這次戰役使亨利-杜南想到創立紅十字會——譯注
②馬讓塔:意大利北部米蘭的一個地名。1859年6月4日,法國軍隊在康羅伯爾、麥克-馬洪和維諾瓦的指揮下大敗奧地利軍,取得輝煌的戰果——譯注
他停了下來,猶豫著,側耳細聽。遠處傳來嘹亮的軍號聲,在小山穀之間回蕩,碰到大塊花崗岩障礙後,軍號聲倍加響亮,左衝右突,仿佛被森林的陰影遏止住了。
他非常激動地喃喃道:
“法國軍號……”
“你能肯定嗎?”她問道。
“是的,阿爾卑斯山獵步兵正在演習……黑山部隊的一支……你聽……你聽……多麼歡快啊!……多麼勇敢啊!啊!在離邊境兩步之遙的地方,事態發展……”
她也在諦聽軍號聲,同樣心情激動。她焦慮不安地說道:
“你真的認為戰爭有爆發的可能嗎?”
“是的,”他回答道,“我是這麼認為的。”
他們有那麼一陣子沒有說話。後來,莫雷斯塔爾又重複道:
“我有一種預感……戰爭會像一八七○年那樣再次爆發……可以肯定,我滿心希望,這一次……”
她把從壁櫥裏找出來的那隻咖啡碗放下,倚在丈夫的手臂上:
“你說,兒子來了……和他的妻子一起,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我們非常喜愛……我想把屋子弄得漂亮一些,氣氛歡快一些,擺滿鮮花。歡迎他們的到來……你去把花園裏最美的花都采來。”
他微微一笑。
“這麼說,你覺得我有些誇誇其談了,嗯?你想怎麼樣呢?我永遠都是這樣,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傷口太大了,永遠也愈合不了。”
老兩口兒含情脈脈地互相凝視了片刻,就像兩個老夥伴,在旅行途中,時不時地停下來,沒有特別明確的理由,把他們的目光和想法融彙在一起,然後又繼續上路。
他對她說道:
“要砍掉我的玫瑰……我那些‘第戎的驕傲’嗎?”
“是的。”
“那就去吧!英勇一點。”
莫雷斯塔爾,富裕農民的後代,在臨近的一個大鎮子聖埃洛夫鎮修建了一個機械鋸木廠後,把祖輩們遺留下來的財富翻了好幾番。他是一個刻板的人,正如從前他曾說過的“頭腦簡單,兩袖清風,身無分文……”。他有為數不多的盡可能樸素、盡可能古老的道德觀念,而這些觀念本身屈服於一種占據他整個生命的感情,這種感情對莫雷斯塔爾來說,意味著對過去的悔恨,對現在的悔恨,尤其是對戰敗的苦澀的回憶。
當上聖埃洛夫鎮鎮長,繼而又成了區議員之後,他賣掉了自己的工廠,讓人在邊境最顯眼的地方,在一座磨坊廢墟舊址上建了一幢寬敞的樓房,按他的意圖設計,而且可以說是在他的親自監督下建起來的。莫雷斯塔爾一家人在這兒住了差不多十二年了,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仆人:維克多,一個總是樂嗬嗬的圓滾滾的正直男人;卡特琳娜,原籍布列塔尼的女仆,是她奶大了菲律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