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幾位朋友之外,他們幾乎不與別的人交往。朋友之中,來往最密切的有政府特派員約朗塞和他的女兒蘇珊娜。
老磨坊坐落在一個小山岡的圓形山頂上,山岡的斜坡上排列著一層層寬闊的花園,莫雷斯塔爾十分精心地照料著它們。這些花園四周圍著一堵高大的牆,牆頭鑲著尖頭鐵柵欄。一泓清泉飛流直下,在裝飾著野生植物、苔蘚和蕨類植物的岩石凹洞間形成一道道瀑布。
莫雷斯塔爾采了一大把鮮花,破壞了玫瑰園,犧牲了他引以為榮的“第戎的驕傲”,然後返回客廳,親自把花束插進高大的水晶花瓶裏。
客廳是位於房屋正中的那種大廳,顯眼的木梁和一座閃著銅光的巨大的壁爐使客廳顯得明亮而歡快。客廳兩麵都是通的:東麵有一個長長的門洞,開向曬台;西邊是兩扇窗戶,朝著那座比底樓還要高的花園。
客廳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參謀部的地圖、內務部地圖和本區地圖。一個橡木槍架上掛著十二支一模一樣的款式新穎的步槍。旁邊,三塊粗粗地縫在一起的肮髒、破舊、淒慘的藍色、白色、紅色的破布片直接釘在木頭上。
“這一切效果很好,你說呢?”他下了個結論,就像他的妻子也在客廳裏一樣。“現在,我認為一支好的煙鬥……”
他掏出煙鬥和火柴,穿過曬台,靠在環繞曬台的石頭欄杆上。
黛綠色的山巒起伏有致,牧場呈現出淺綠色,冷杉和落葉鬆則是淒涼的墨綠色。
在他的下麵,三四十步遠的地方,有一條從聖埃洛夫通往老磨坊的公路。公路繞牆而上,然後又急轉直下,通向僧侶水塘,從水塘的左岸經過,最後突然中斷,換成了糟糕的泥土路,遠遠望去,就像一架靠著圍牆的梯子,進入兩座山之間的山溝裏,那荒山野嶺的形狀與孚日山脈的普通景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那便是魔鬼山口,離老磨坊一千五百米遠,海拔同它一樣高。
幾座建築懸掛在山口的一麵山坡上,那是沙布勒克斯農場。往左邊看。從沙布勒克斯農場到野狼山穀,如果順著一條莫雷斯塔爾認識所有方位標、所有看不見的蜿蜒曲折、所有上坡道和下坡道的路線,人們可以辨別、猜測出邊境。
“邊境,”他喃喃道,“……這兒的邊境……離萊茵河二十五裏①……在法國!”
①此處的裏是指法國古裏,一裏約合四公裏——譯注
每一天,他都要苦苦地凝望它,不下十次,凝望著那條無可選擇的痛苦的路線。在那條路線的另一邊,通過他在想象中所切開的孚日山脈的空隙,他看見了天邊霧靄中的德意誌平原。
這一次,一如從前,他苦澀地重複著,歲月的流逝並不能抹去這種苦澀。
“德意誌平原……德意誌丘陵……童年時我散過步的整個阿爾薩斯地區……法國的萊茵河是我的河流,我祖輩們的河流。德國……德國的萊茵河……”
一陣輕微的口哨聲使他顫栗了一下。他朝那座通向曬台的用岩石鑿磨成的石級俯下身子。從邊境過來的人為了免走彎路,經常通過這道石級進入他的家。石級上寂無人影,對麵混雜著小灌木和蕨類植物的斜坡上也沒有一個人。
口哨聲又響了起來,謹慎、隱隱若若,同樣的音調變化。
“是他……是他……”莫雷斯塔爾心想,他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從荊棘叢中伸出一個腦袋,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腦袋,活像是一個解剖標本。他的鼻梁骨上架著一副銅眼鏡,麵孔上似有一道刀痕,那個缺牙豁齒的嘴巴像鬼臉上的一樣。
“又是你嗎,杜爾盧斯基?”
“我可以來嗎?”那人問道。
“不行……不行……你瘋了……”
“有急事。”
“不可能……而且,你知道,我再也不想幹了。我已經對你說過……”
可那人一再堅持:
“今天晚上,今天夜裏進行……那是波厄斯威侖駐軍的一名士兵……他不想穿德軍製服。”
“一名逃兵……我已經煩透了……讓我安靜吧。”
“做做好事吧,莫雷斯塔爾先生……你想一想……說好了,四點鍾在山口的沙布勒克斯農場碰頭……像上一次一樣……我等著你。到時候再談……真是怪事……”
“安靜!”莫雷斯塔爾先生說道。
有個聲音從客廳裏響起:
“他們到了,先生,他們到了!”
是仆人的叫喊聲,莫雷斯塔爾夫人也聞聲跑了出來,說道:
“你在那裏幹什麼呀?你剛才跟誰說話?”
“沒跟任何人。”
“是的,我聽見了……”
“沒有,我保證……”
“啊!我還以為……那好,你知道,你有道理……到正午了,他們倆已經到了。”
“菲律普和瑪特嗎?”
“是的,他們到了。他們到了花園門口。我們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