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挑撥齊魏,龐涓巧施攻心計(2 / 3)

侍女倒酒,魏惠王亦舉爵道:“齊王順應天意民心,南麵稱尊,可喜可賀。魏罃今借齊王甘醇,衷心祝賀齊王,祝賀齊國!”亦揚脖一飲而盡。

宋公偃與魏國陪臣皆飲。

齊威王擊掌,眾樂手奏起齊地雅樂。一曲畢後,齊威王轉對惠王,笑問:“請問魏王,齊樂如何?”

魏惠王脫口應道:“傳聞孔子聞齊樂,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信之!”

齊威王微微一笑,再次擊掌,音樂再起,六十四名美女出場,隨樂起舞。一曲舞畢,眾舞女退場。齊威王再次轉向魏王:“請問大王,齊女如何?”

魏惠王讚美有加:“傳聞齊地出美女,今日信之!”

齊威王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

魏惠王莫名其妙,不解地望向齊威王:“請問齊王何以發笑?”

齊威王又是一陣長笑,笑畢方道:“傳聞大王識美而不知樂,田因齊今日信之!”

當著宋公之麵讓人奚落,惠王麵色微紅,強壓火氣,略略拱手道:“請問齊王,此言何解?”

齊威王笑應道:“仲尼至齊聞樂三月而不知肉味,確有此事,不過,孔子聞的是《韶》樂,非齊樂也。大王方才所聽,才是真正的齊樂,靡靡之音,何能與《韶》樂比肩?田因齊以此揣知大王知美而不識樂。”

魏惠王細細一想,確是自己未加細審,隨口出錯,麵色極是尷尬,一時卻也尋不出合適之語回敬,隻好幹笑數聲作陪。

齊威王再次舉爵:“來來來,田因齊敬大王一爵,為齊、魏兩家睦鄰友善,幹!”舉爵飲幹。

在場所有人盡皆舉爵飲下。

侍酒再次斟好,魏惠王亦舉爵道:“魏罃回敬齊王,為齊、魏並王天下,幹!”一飲而下。

宋公偃與魏國諸臣也都飲了。

看到他們飲完,齊威王卻將酒爵緩緩放下。田忌等齊臣也都紛紛放下酒爵。

魏惠王大是惶惑:“請問齊王,為何不飲此爵?”

齊威王沉聲應道:“因為大王所言不實,田因齊不能暢飲!”

“敢問齊王,”魏惠王又羞又驚,“魏罃所言,何處不實了?”

“方今天下,並王稱尊的有周、楚、魏、齊四國,並不隻是齊、魏兩家。”

“這……”魏惠王再度語塞,愈加尷尬,麵色漲紅,隻好再倒一爵,高高舉起,“好吧,魏罃就為周、楚、魏、齊並王天下,幹!”再次飲盡。

齊威王及齊國陪臣這才舉爵飲了。

魏惠王連遭奚落,心中不暢,悶頭坐在那兒,既不說話,也不飲酒。魏國群臣也是悶悶不樂,無不麵現慍色。唯有齊威王眉開眼笑,與眾卿頻頻碰酒。

宋公偃本欲此時提說並王的事,見此情勢,隻好作罷。

悶坐有頃,魏惠王決定扳回麵子,抬頭問道:“聽聞齊國富足,多產奇珍異寶,魏罃心甚慕之。今日興甚,齊王能否出示一二,讓魏罃一開眼界呢?”

齊威王折騰半日,等的就是這個,當下轉過頭來,抱拳笑道:“齊國珍寶多不勝數,不知魏王欲看何寶?”

魏惠王脫口問道:“有徑寸之珠嗎?”

齊威王搖頭。

“有夜光寶石嗎?”

齊威王搖頭。

“有象牙寶塔嗎?”

齊威王搖頭。

“有天山乳玉嗎?”

齊威王再次搖頭,見魏惠王不再問了,遂將身子前趨,輕聲問道:“這些東西,魏宮可有?”

魏惠王等的也是這個,身子略朝後仰,捋一把修剪得體的胡須,不無得意:“魏國雖說貧弱,這些卻是不缺。宮中有徑寸之珠十,魏罃用之戲美;有夜光寶石五,魏罃用之代燭;有象牙寶塔二,魏罃用之鎮卷;有天山乳玉一,魏罃枕之入眠。”

齊威王聽了,微微一笑:“這些東西,田因齊真還一件沒有。”

“哈哈哈哈,”魏惠王長笑數聲,半是奚落,“這些均為尋常之物,齊王之寶,想必稀罕多了。”

齊威王斂住笑容,正襟而坐,緩緩說道:“田因齊之寶,確實與大王之寶有所不同。”

魏惠王大是不屑:“敢問有何不同?”

“大王請聽,”齊威王正襟端坐,細數家珍,“田因齊有賢臣名叫檀子,鎮守南疆二十八年,楚人不敢犯土;有賢臣名叫盼子,鎮守西疆二十五年,趙人不敢越境半步;有賢臣名叫黔夫,鎮守北疆二十二年,燕人望之生畏;有賢臣名叫種首,治民一十九年,齊境道不拾遺,夜不閉戶;有賢將名叫田忌,馳騁疆場一十六年,曆戰十二,十一勝一平,無一敗績;有賢相名叫鄒忌,治理國事一十三年,齊庫盈倉滿,積粟可支十年,朝無積案;有賢大夫名叫田嬰,治稷宮一十二年,收納天下士子三千,著書立說者不計其數。”略頓一頓,目視惠王,字字鏗鏘,“田因齊本為無能之輩,隻因視眾賢為寶,才得以日日鶯歌燕舞,夜夜高枕無憂。”

齊威王說出的每一個字皆如一把利刃,將魏惠王的麵皮一刀刀割去。魏惠王聽得麵色紫脹,呼吸急喘,全身顫抖。魏臣更是麵麵相覷。

全場靜寂,空氣便如冷凝了一般。

驀然,魏惠王忽地站起,將手中之爵擲於地上,看也不看齊威王一眼,拂袖而去。公子卬、陳軫等相視一眼,惶惶然追在後麵。

見魏人悉數退席,宋公偃遲疑片刻,亦拱手道:“齊王陛下,辰光不早了,宋偃告退。”

齊威王擺手,見宋公及其隨行臣子紛紛離席,陡然長笑數聲。田嬰、田忌等也都跟著爆出長笑,聲震夜空。

笑聲止住,齊威王轉向田忌:“田將軍,倉促之間,能戰之卒可征多少?”

田忌朗聲應道:“回稟陛下,不征可點五萬精兵。”

“如果興伐,多少時日可以出征?”

“若是伐楚,田忌須備兵三十日;伐趙,備兵二十日;伐韓,備兵十八日;伐燕,備兵十五日——”

“伐魏呢?”

“十日足矣!”

齊威王閉目端坐,陷入冥思。

魏惠王怒氣衝衝地旋入自己行轅,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在帳中來回踱步,耳朵裏充塞著齊國君臣的一聲聲狂笑。踱有一陣,魏惠王終於爆發,將身邊物什一件接一件地抓起,狠狠摔在地上。公子卬、陳軫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發作一陣,魏惠王平靜下來,頹然走到幾前坐下,目光轉向陳軫,聲音陰狠:“陳軫,這是怎麼回事?”

陳軫叩頭如搗蒜:“陛下,微——微臣不知!微臣使齊時,一切均已講妥,齊王甚是高興,賞賜微臣諸多財物,這這這……怎會是這樣呢?”

“寡人有點明白了,”魏惠王捏緊拳頭,聲音從牙縫裏擠出,“田因齊是存心羞辱寡人的。卬兒!”

公子卬叩道:“兒臣在。”

“傳旨,拔帳回魏!”

公子卬目視陳軫。

陳軫大急,再次叩道:“陛下,相王大典尚未舉行呢?”

“相什麼王?”魏惠王冷笑一聲,將幾案震得山響,“難道你嫌寡人所受羞辱還不夠多,是嗎?”

陳軫泣道:“陛下——”

魏惠王轉向公子卬,喝道:“還不傳旨?”

“兒臣領旨!”

陳軫回到自己帳篷,悶坐一時,轉對戚光道:“齊王態度大變,裏麵定有蹊蹺。你到齊國,查查此彎繞在何處,我陪陛下回魏。”

戚光點頭。

翌日晨起,天尚未亮,魏惠王及其隨行的五千人馬沒有向任何人辭行,拔帳回國。

中午時分,齊威王亦傳旨起帳回齊,坐鎮臨淄,以魏惠王背約、不辭為由,命田忌點兵五萬伐魏,同時傳檄天下,約盟趙、韓、秦三國,共誅不道之魏。

以一人之力挑動這起列國大戰的龐涓如來時一般,身背包袱,腰掛寶劍,站在臨淄城外西南十裏的稷山上,遠遠望著齊國三軍步調齊整地走出齊都臨淄,絡繹遠征魏境,嘴角浮出一絲淺笑。

至此為止,出山之後,以鬼穀子之計下出的第一枚棋子完美落定。

然而,龐涓知道,真正艱難的是下一枚棋子。他已知道下往何處,但何時落子,如何落子,落子時的節奏、輕重,哪一點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會招致滿盤皆輸。

魏國大梁,剛剛落成的魏國王宮裏,空氣裏依舊彌漫著清新的木香和清漆味。

夜已深,魏惠王卻毫無睡意,獨自坐在禦書房裏,兩眼癡癡地盯著麵前的幾案。幾案上是一隻黃玉盤,盤中是一顆雞蛋大小、精美絕倫的夜明珠。

魏惠王久久地凝視著它,似要將它看穿。不知過了多久,魏惠王慢慢地抬起右手,將夜明珠拿在手中,捧到眼前,輕輕撫摸它。魏惠王耳邊漸漸響起齊國君臣的狂笑,“哈哈哈哈——”狂笑一聲接一聲,似乎沒完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惠王的臉色漸漸漲紅,猛然揚手,將夜明珠狠狠砸向玉盤。隻聽“啪”的一聲脆響,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與盛放它的玉盤一道,於頃刻間成為塊塊碎片。

魏惠王喝道:“來人!”

被惠王的怪異舉動嚇得不知所措的毗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陛下,老奴在!”

魏惠王一字一頓:“召惠施、朱威即刻覲見!”

“老奴領旨!”

當惠施、朱威跌跌撞撞地趕到禦書房時,魏惠王的火氣已降下去,正在眯著兩眼望著幾案上的玉石碎片。看到兩位重臣叩在麵前,魏惠王微微抬頭:“兩位愛卿,平身。”

惠施、朱威謝過恩,忐忑不安地分坐兩側。

魏惠王緩緩問道:“看到這些碎石塊了嗎?”

二人點頭。

魏惠王長歎一聲:“唉,都是它們害了寡人哪!”

惠施、朱威互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魏惠王慨然說道:“寡人自來世間,隻會羞辱他人,未曾受到他人羞辱。此番徐州之行,這一課算是補上了!現在想來,田因齊羞辱得好哇,寡人連做二十餘年的夢,讓他一下子羞醒了!”

惠施應道:“陛下,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這麼晚了,寡人卻睡不著,坐在這兒思來想去,總算明白一個理兒:錯不可怕,怕的是不肯認錯。這些年來,寡人一錯再錯,卻死要麵子,不肯認錯,終於釀成今日大錯。今天晚上,寡人並無他事,隻想麵對一地碎石,向天下認錯,請二位愛卿來,隻是做個見證。”

惠施、朱威聽聞此言,各跪於地,泣道:“陛下——”

“惠愛卿說得好,亡羊補牢,未為晚矣。寡人召二位來,還有一事,就是補這破牢。二位愛卿——”

惠施、朱威齊道:“微臣在。”

“你們所擬的改製條陳,寡人也都看了,璽印這也加蓋了,放手做去。昔日勾踐臥薪嚐膽,十年而雪奇恥大辱。寡人不如勾踐,二十年總也夠了吧!”

惠施泣道:“陛下有誌如此,魏國不治,當無天理。”

話音剛落,毗人急急走進,將一份邊關急報呈送魏惠王:“陛下,邊關火急軍情!”

魏惠王拆函閱之,麵色漸變。

惠施、朱威麵麵相覷。

惠王將信函慢慢遞給惠施。惠施閱過,麵色也是變了,順手又遞給朱威。

“田因齊,”魏惠王陡地將拳頭重重砸在幾案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你——欺人太甚!”

惠施急道:“陛下——”

魏惠王轉對毗人,一字一頓:“敵寇襲境,敲響警鍾,通知百官,緊急朝會!”

“老奴遵旨!”

不一會兒,連續不斷的敵寇犯境鍾聲從魏宮傳出,響徹在大梁上空。大梁城裏一片驚亂,百官各從夢中驚醒,穿好冠帶,馳向王宮。

三更時分,百官畢至,魏惠王麵色冷凝,目光嚴厲地掃視眾臣,連掃幾遍,沉沉的聲音略顯沙啞:“諸位愛卿,聽到這鍾聲了嗎?”

百官異口同聲:“聽到了!”

魏惠王說得非常緩慢,卻極具感染力:“這是敵寇犯境的鍾聲!寡人自繼承大統以來,立政二十二年,征伐的鍾聲聽過無數,敵寇犯境的鍾聲卻隻聽過兩次。第一次是秦人,從西邊來!這一次是齊人,從東邊來!”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魏惠王的聲音依舊緩緩的:“諸位愛卿,寡人年歲日高,百姓生活日苦,魏國不想打仗了。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田因齊自封為王,盛情相邀寡人。為求睦鄰,寡人不計身價,應邀赴徐州為他捧場,不僅未得好遇,反而受他百般羞辱。寡人尚未找他算賬,他倒領兵打進寡人的家門口了!”

眾臣無不麵麵相覷。

魏惠王突然抬高聲音:“田因齊羞辱寡人,寡人可忍。田因齊興兵犯境,羞辱我堂堂大魏,你們說,寡人還能忍嗎?”

眾臣激動萬分,齊聲吼叫:“誓抗齊寇,為陛下雪恥!”

魏惠王聲如洪鍾:“不是為寡人雪恥,是為你們自己雪恥!是為大魏國雪恥!諸位愛卿,任何來犯之寇,無論他是秦人、齊人、趙人還是韓人,都是寡人的敵人,也是大魏的敵人。寡人欲舉傾國之力,寧可粉骨碎身,不做亡國之奴!”

百官齊道:“誓死追隨陛下,保家衛國!”

魏惠王將目光落在朱威身上:“朱司徒,除去各地守備,還能征調多少兵馬?”

朱威跨前一步,朗聲稟道:“回稟陛下,可征調鐵騎一萬,武卒四萬。另有蒼頭十萬可供征役!”

“好!”魏惠王一揮拳頭,“諸位愛卿,齊將田忌率兵五萬來襲,寡人也有精兵五萬,哪位愛卿願意領兵禦敵,雪寡人之恥?”

公子卬用肘頂下陳軫,陳軫遲疑有頃,出列奏道:“陛下,微臣保舉一人,可迎戰齊寇!”

魏惠王看他一眼:“愛卿保舉何人?”

“安國君!”

朝堂所有目光盡皆落在公子卬身上。

公子卬精神一抖,出列奏道:“啟奏父王,兒臣願意掛帥出征,代父王教訓齊人!”

魏惠王看也不看他,麵向眾臣:“還有何人願意領兵禦敵?”

安國君話已出口,眾臣無與爭鋒,紛紛低頭不語。

魏惠王轉向公子卬:“安國君聽旨!”

“兒臣在!”

“封安國君為大將軍,張猛為副將,點三軍五萬,迎戰齊寇!”

“兒臣領旨!”

“陛下,”朱威急了,跨前一步,“張猛在西河一線,秦人——”

魏惠王斜他一眼:“秦人不是尚未到嗎?”

朱威正欲再奏,惠施扯下他的衣角。

“卬兒,”魏惠王看向公子卬,“軍情火急,你速去準備,辰時點兵,卯時出征!”

“兒臣領旨!”

“還有,”魏惠王略略一想,叮囑道,“田忌精通陣法,用兵詭詐,你當小心布陣,堅守城池,萬不可輕易出擊!”

“兒臣謹記於心!”

退朝之後,百官紛紛走出宮門。

朱威緊走幾步,趕上惠施,急道:“相國,陛下讓安國君掛帥,您——您怎麼不吱一聲呢?”

惠施反問他道:“不讓他掛,你說讓誰去掛?”

“張猛。”

惠施連連搖頭:“張猛是員驍將,做先鋒可以,做副將已是高看了。”

朱威細想有頃,竟也無話可說,喃聲說道:“可——相國大人,田忌是名將,公子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唉,”惠施長歎一聲,“要是有對手,齊王能夠急切用兵嗎?”

河西之戰,公子卬遭遇了生平第一次大敗,在列國麵前丟盡麵子。此番齊人犯境,正好給了他扳回麵子的機會。辰時點兵,剛到卯時,公子卬就已急不可待地傳令三軍,拔營迎戰田忌。

齊軍沿濟水經大野澤過境衛地,殺奔魏境。公子卬探得明白,引領三軍沿濟水迎擊,在煮棗遭遇齊軍,吩咐安營紮寨。

副將張猛得到詔令,連夜布置好西線防務,率輕騎千人,朝煮棗方向疾馳。

公子卬剛剛紮下大帳,田忌戰書已到,約他三日後鬥陣。公子卬熟讀兵書,尤其對陣法頗有研究,聞知田忌善鬥陣法,早想與他一決高下,當即回了戰書。

煮棗外麵的田野上,魏、齊兩軍各擺一陣,田忌縱馬提槍,上前挑戰。公子卬識破陣勢,率軍衝入,不想齊軍臨時變陣,反遭掩殺,大敗一場,折兵數千。

次日,田忌再擺一陣,公子卬自認識得,率軍再衝,又遭慘敗,折軍數千。

公子卬急了,擺出一個陣中陣,將生門、死門故意顛倒設置,讓田忌衝陣。田忌看得明白,識破機關,指使兩員猛將從死門攻入,將魏軍陣勢衝亂。田忌乘勢揮軍掩殺,公子卬狼狽潰退。

魏軍退至平丘,副將張猛方才趕到。二人合兵一處,穩住陣腳。公子卬大帳點兵,見已折兵兩萬,偏將以上的各營將官陣亡過十。

公子卬再也不敢隱瞞軍情,急將戰況報呈魏王,要求火速增兵。

魏惠王大驚失色,急召惠施、朱威,拍幾怒道:“不讓他攻陣,他偏不聽,三戰三敗,折兵兩萬,竟然還有臉要求寡人增兵?”

“陛下息怒,”惠施奏道,“眼下軍情緊急,可暫調附近守軍兩萬馳援平丘,再征蒼頭補充守軍!”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有此豎子,多少兵馬也是無用!惠愛卿,擬旨,調他回來!”

“陛下,”朱威急道,“三軍不可無主啊!”

魏惠王略一思忖:“讓副將張猛暫代主將之位。”有頃,捏拳恨道,“田因齊是明欺寡人朝中無人哪!”

朱威奏道:“臣保舉一人,可抗田忌!”

魏惠王眼睛一亮:“愛卿保舉何人?”

“龍老將軍!”

魏惠王的眼睛馬上又暗淡下去,半晌方道:“龍老將軍雖是對手,可也太老了。”

“陛下,”朱威堅持奏道,“有龍老將軍坐鎮,軍心必穩;軍心若穩,齊必不撼。齊人長途奔襲,補給艱難。齊不撼我,軍心自亂,持久必退!”

魏惠王看向惠施,見他也是點頭,擺手道:“好吧,那就讓老將軍出馬!”

朱威領命,起身欲走,魏惠王擺手:“慢!”

“陛下?”

“寡人親自去請!”

龍家宅院裏,正堂已被改成靈堂,幾個女人跪在地上嗚嗚咽咽。

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子眼中卻無一滴淚水,隻將兩隻大眼久久凝視在供桌上的一柄滿是血汙的寶劍和頭盔上。

突然,這孩子幾步躥上靈堂,將頭盔和寶劍取下,麻利地戴上頭盔,拿起寶劍,飛也似的衝出門去。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老家宰看到,大叫一聲:“天哪,少爺拿劍跑了!”

幾個仍在伏地悲泣的女人抬頭一看,頭盔和寶劍不見了,一下子呆在那兒。一個女人尖叫一聲“虎兒”,暈厥於地。

另一個女人拔腿就朝門外追去,邊追邊喊:“虎兒,虎兒,你快回來!”

虎兒手拿寶劍早已跑到大門處,剛好撞在已經下車、正向大門走來的魏惠王身上。朱威眼明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將虎兒攬腰抱住。看到他身上帶血的寶劍和頭盔,魏惠王麵色發白,額頭上沁出汗珠。

看清是虎兒,朱威急道:“虎兒,你怎麼了?”

虎兒掙紮道:“朱伯父,你別攔我,我要去殺齊人,替先父報仇!”

“先父?”朱威震驚,“你父親他——”

虎兒泣道:“朱伯父,先父他——他在煮棗——”

魏惠王定下神來,以袖拭汗道:“朱愛卿,這是誰家的孩子?”

朱威已從虎兒的話裏明白發生什麼了,淚水流出:“回稟陛下,是龍老將軍的孫子。老將軍的愛子龍泰是左軍先鋒,當是在煮棗為國捐軀了。”

魏惠王掉下淚來,上前拉過虎兒:“孩子,來,跟寡人尋你爺爺去。”

魏惠王、朱威跟著虎兒來到後院的演武場上,看到草地上插著一支丈八長槍,槍下,白發蒼蒼的龍賈席坐於地,雙目緊閉。

朱威上前一步:“龍將軍,您看誰來了?”

龍賈依舊一動未動。

“龍將軍,是陛下,陛下看您來了。”

龍賈依舊閉著眼睛,好半晌,兩行淚水流出,緩緩說道:“朱司徒,莫開玩笑了,老朽隻想靜一會兒。”

“龍將軍,”朱威聲音哽咽,“朱威——朱威哪能在這個時候開玩笑呀?您睜眼看看,陛下真的看您來了。”

“陛下不會來的。”龍賈緩緩搖頭,“龍賈老了。”

朱威又要說話,魏惠王擺手止住,在龍賈對麵盤腿坐下:“龍將軍,魏罃愧對您了。”

龍賈打個愣怔,睜開一雙老眼,看到果是陛下,跪地叩道:“陛下——”

魏惠王起身,扶起他:“老將軍免禮。”

龍賈哽咽起來:“陛下——陛下,真的是陛下——”

魏惠王以袖拭淚:“老將軍,令郎為國捐軀,過在寡人呐!”

龍賈泣不成聲:“陛下——”

“唉,”魏惠王長歎一聲,“一路上細聽朱愛卿之言,寡人始知河西真相。八萬精兵,幾百裏河山,寡人的多年心血,竟在數日之間毀於不肖子之手,寡人卻不自知,聽信不肖子之言,遷怨於老將軍。龍老將軍,寡人……當有今日之辱啊!”

“有陛下此言,龍賈九死無憾矣。老臣有一言,早想講給陛下。”

“寡人今日來,就是想聽聽老將軍的聲音。”

“魏為四戰之地,四鄰皆強,不可輕動刀兵啊,陛下。老臣守疆多年,隻明白一個事實:魏之敵,不在齊人,不在趙人,更不在韓人,隻在秦人!”

“惠相國也是這麼講的。寡人聽取相國之言,親赴徐州,本欲結好田因齊,共抗秦人,不想卻又自取其辱。田因齊興兵犯境,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縱使抗齊,也不可使安國君為將。”

“唉,”魏惠王歎道,“事已至此,不說他了。老將軍,前方戰事,如何是好?”

龍賈朗聲道:“老臣不才,願替陛下分憂!”

“老將軍,如果寡人所記不錯的話,您該年屆花甲了吧。”

“老臣剛滿花甲之年。”

“寡人本該讓你頤養天年才是,可——”

話音未落,家宰領著一名軍尉急急走進。

“報,邊關火急軍情!”軍尉雙手呈上三份急報。

魏惠王逐個拆看,拆一個,扔一個,神色大變。

朱威從地上拾起急報,匆匆一看,對龍賈道:“秦兵夜襲函穀,函穀失守,陰晉守軍回救,在潼關遭到伏擊,陰晉隨之失陷,陰晉守軍八千、函穀守軍五千悉數以身殉國。南線,韓軍兩萬犯舞陽,北線,趙軍三萬犯朝歌,守軍皆在苦力支撐。龍將軍,我們當真是四麵皆戰了。”

“這正是龍賈擔心之事。”龍賈應道,“陛下——”

魏惠王望著他:“老將軍請講。”

“還能征集多少兵馬?”

魏惠王將目光移向朱威:“朱愛卿?”

朱威遲疑一下:“最多四萬。”

“陛下,”龍賈轉向惠王,“將這四萬交予老臣吧!”

魏惠王點點頭,正襟危坐:“龍賈聽旨!”

龍賈翻身叩拜:“老臣在!”

“封龍賈為大將軍,總司全國兵馬!免公子卬大將軍職銜,押送大梁問罪!”

“老臣領旨!”

受命於危難之中,龍賈當即點齊四萬兵馬,分作三路,一萬增援崤關,一萬增援朝歌,五千增援舞陽,自帶一萬五千趕赴平丘。同時,魏惠王使毗人親至平丘,將公子卬載入囚車,解回大梁。

龍賈與張猛合兵一處,依地勢紮下營寨,任憑齊兵每日叫陣,隻守不出。

田忌原本隻帶五萬人馬,經此幾戰,亦折兵近萬。因是倉促征伐,後勤供應捉襟見肘,漸顯不支。田忌正自著急,齊威王加派援軍三萬,大量輜重隨之而來。

田忌得到後援,發起猛攻。龍賈左抵右擋,終是不敵,魏軍全線潰退。龍賈躍馬挺槍,親自斷後,卻被齊人截斷歸路,團團圍住。

到處都是衝殺聲。龍賈左衝右刺,連挑數敵,身上多處負傷,情勢萬分危機。就在龍賈欲拔劍自刎時,西南方向殺聲震天,張猛等驍將冒死衝入,救出龍賈,殺出一條血路,絕塵而去。

這場大戰,雙方人馬盡皆拚命,殺得昏天黑地。

龐涓兀自立在附近山頭上,望著龍賈等人拍馬而逃,齊兵在後緊追不舍的狼狽場景,微微搖頭,歎道:“唉,龍老將軍,你是真的老了!”

張猛引眾保護龍賈退至黃池,在濟水南岸穩住陣腳,使快馬向大梁稟報戰況。

禦書房裏,魏惠王目光呆滯地凝視前線戰報,良久,抬頭掃向惠施、朱威、陳軫和太子申,不無哀傷地長歎一聲:“唉,諸位愛卿,難道寡人真的已經走到山窮水盡、割地求和這一步了嗎?”

幾人麵麵相覷。

陳軫見皆無聲音,跨前一步奏道:“陛下,微臣訪到一個異人,說有奇策破敵。”

“快,”魏惠王急道,“宣他覲見!”

陳軫擊掌,毗人領著一個巫士走進,在惠王麵前叩道:“草民叩見陛下。”

魏惠王上下打量他幾眼:“聽說上仙有破敵良策,可否說來?”

“啟奏陛下,”巫士緩緩說道,“魏國開挖鴻溝,截斷龍脈,戾氣上衝於天,觸犯戰星,戰星降罪,魏國故而屢戰屢敗。”

朱威震怒,正欲發作,卻見惠施微閉兩眼,麵上一無表情。

朱威強自忍住,看向惠王,見惠王非但沒有怒容,反而聽進去了,連連點頭道:“嗯,上仙所言有理。大魏武卒數十年來所向披靡,可自開挖鴻溝以來,真還是屢戰屢敗呢。請問上仙,可有破解之法?”

“草民有一方,或可破解此厄。”

“上仙請講。”

“出戰前夕,陛下隻要用黑山羊之血祭旗,將可使大魏武卒重獲神力,扭轉戰局。”

“朱愛卿,”魏惠王喜不自禁,轉望朱威,“速找黑山羊來!”

“回稟陛下,”朱威鎖起雙眉,奏道,“中原之地,山羊皆是白色,微臣不曾聽說黑山羊。”

“豈有此理!”魏惠王斷然說道,“傳旨,張榜天下,無論何人,有晉獻黑山羊者,懸賞百金!”

一隻羊即賞百金,聽得朱威瞠目結舌。

“陛下——”惠施慢慢睜眼。

“相國請講。”

“陛下既能懸賞百金於羊,何不再賞幾金於人呢?”

“惠愛卿所言甚是。”魏惠王再下旨意,“再加一榜,無論何人,凡能擊退來犯之敵者,寡人不問出身,冊封大將軍,食邑萬戶!”

陳軫與巫士回到府中,剛剛落座,就見一輛馬車在府前停下,戚光風塵仆仆地走進府中。

陳軫急迎出來,劈頭責道:“怎麼現在才回來?”

“回稟主公,”戚光伏地叩道,“兩國交戰,齊人盤查甚緊,小人繞道韓國,方才脫身。”

“查出因由了嗎?”

“查出了,就是那個姓龐的。是他攔下齊王車駕,不知嘀咕些什麼,齊王就此變卦了。”

“龐涓那廝——”陳軫眉頭緊皺,“人呢?”

“齊王封他上卿,卻被他婉言謝絕。賜他百金,他也堅辭不受。”

“什麼?”陳軫大是震驚,“謝絕上卿之位,不受百金之賜!此人有何本領,竟然如此逞能?”

“小人打探過了。過去三年,龐涓在雲夢山拜到一個異人為師,想是學到一些本領。”

“異人?什麼異人?”

“小人不知。”

“雲夢山?”陳軫喃喃重複一聲,轉對巫士,“上仙可知此山居何異人?”

巫士略想一下,抬頭道:“莫非是鬼穀子?”

“鬼穀子?”陳軫怔了,“在下未曾聽說。上仙可知此人?”

“略有所聞,”巫士微微點頭,“多年前曾聽家師講起,說此人已經得道,本領了得。”略頓一頓,有些納悶,“據家師所講,鬼穀子不問世事,向不授徒,怎又突然收徒了呢?”

看來情勢遠比預料的嚴重。陳軫變了臉色,看向戚光:“那廝不在齊國做官,也不受齊王百金,必是尋仇來了。戚光——”

“小人在。”

“速去安排,多派人手盤查那廝,府中更要晝夜巡防!”

“主公放心,”戚光咬牙道,“隻要此人敢到大梁,小人定叫他身首異處!”

大梁鬧市區,兩張榜文一左一右懸於告示牆上,一張是求羊的,一張是求賢的。羊賞百金,賢封大將軍。榜文兩側,各有四名衛士持戟而立,觀榜者人頭攢動。

人群裏,商人打扮、頭戴氈帽的龐涓擠到榜前,細讀榜文,暗吃一驚,自語道:“先生臨別贈言‘遇羊而榮’,這羊真就來了!嗯,既有此語,我且不忙揭榜,再候一時,看有黑山羊否?”

正在此時,戚光領著幾個凶徒匆匆走來。快要走到時,戚光喊住眾人,嘀咕幾句,眾人分頭擠進人群,挨個驗看。

龐涓斜眼看到,嘴角現出一絲冷笑。

告示牆前,眾人擠擠攘攘,大呼小叫,七嘴八舌:

“俺不識字,聽說這裏懸賞百金,陛下要的是啥金貴物件?”

“黑山羊,你家有嗎?”

“黑山羊?千裏馬才值五十金,一隻羊如何能值百金?”

“喂,這位大哥,你再看看,白山羊要不?我有五十隻白山羊!”

“榜上寫的是黑山羊,若要白山羊,還用張榜嗎?”

眾人哄笑起來。

旁邊一個白須老人聽得明白,徑上前去揭下羊榜。眾人雀躍起來,看守羊榜的四名衛士立即上前拿住老人。

一衛士道:“老丈,你家可有黑山羊?”

“瞧你說的!”老人白他一眼,“要是沒有羊,我老漢哪敢揭這王榜?我那頭黑山羊是老羊前年生的,村人都說黑羊不吉利,拉到街上也沒人要,過年時,老漢本想殺它,卻也害怕衝撞災星,就放了它,一直養到現在。陛下若要,你們隨老漢拿去就是。”

四個衛士大喜,押著老人去取黑山羊。

望著遠去的衛士和老人,龐涓自語:“看來,該我撕榜了。”

龐涓走上前去,正要去扯另一張榜文,其中一個見過龐涓的打手大叫一聲:“快,他在這兒!”

幾個凶徒聞聲趕來,散成扇形圍向龐涓。

眾人大驚,紛紛躲開。

龐涓早已今非昔比,何能將這幾個癟三放在眼裏,竟是瞧也不瞧他們,徑自走向榜文。為首一人舉劍猛衝上來,眼看就要刺中龐涓,龐涓閃電般抽出寶劍,身子一閃,一道白光過去,那人不及叫喊,已是身首異處。其他凶徒見狀,返身欲走,龐涓早趕上去,刷刷兩劍,又有二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