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都成這樣了,心還不死,仍在做那富貴夢,你說急人不?”
“要是今晚他跟小喜兒好上了,興許一了百了,啥都好了。”
“嗯,”蘇虎點頭,“小喜兒嫁到咱家,不究咋說,總得給人家個交代。我估摸著,這小子又不是神,憋這麼久,也該通點人性。要是這事兒成了,讓小喜兒有個喜,我縱使死了,眼也合得上。”
蘇姚氏正待回話,院裏傳來腳步聲。
蘇姚氏知是小喜兒回來了,屏住呼吸,用心傾聽。
腳步甚是沉重,似是一步一挪。
蘇姚氏一怔,看一眼蘇虎,見他也在豎耳聆聽,小聲道:“他大,你聽,咋走這麼慢呢?”
“別是傷著了吧?”蘇虎若有所思地說。
“去去去!”蘇姚氏啐他一口,“都二十大幾了,又不是個娃子,能受啥傷?”
“你想哪去了?”蘇虎白她一眼,辯解,“我是說她的那隻跛腳。”
說話間,小喜兒已經挪回自家院中。蘇姚氏想想不放心,悄悄下榻,打開房門,走至小喜兒的院子。
院門開著,蘇姚氏伏在門口一聽,房中傳出悲泣聲,繼而是一陣撕帛聲。蘇姚氏正在思忖她為何撕帛,裏麵再次傳來“哐當”一聲,顯然是啥硬物什翻倒於地了。蘇姚氏憑借直覺,陡然意識到什麼,急奔過去,用力推門,門並未上閂。蘇姚氏撲到裏屋,見小喜兒脖子上套著抹布,人已懸在梁上。
蘇姚氏急趨一步,一把抱起她的兩腿,顫聲驚叫:“閨女呀,你——”朝外大叫,帶著哭音,“快來人哪——”
蘇姚氏拚盡力氣托住小喜兒,蘇代、蘇厲、蘇厲妻等也都聽到叫聲,急衝過來,七手八腳將小喜兒救下。
由於蘇姚氏托得及時,小喜兒隻不過憋個耳赤麵紅,遠未絕氣,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塊竹片。
蘇代取過一看,是蘇秦寫給她的休書。
蘇姚氏將小喜兒扶到榻上躺下,再也不敢離去,當晚與小喜兒一道歇了。
蘇代、蘇厲見事鬧大了,隻好走進堂屋,跪在蘇虎榻前,將小喜兒尋死一事扼要說了。蘇代遲疑一下,從袖中摸出蘇秦的休書,擺在榻前幾案上。
蘇虎看著休書,臉色烏青,大口喘氣。好一陣兒,蘇虎緩過氣來,閉上眼睛,老淚橫流:“唉,不把老子氣死,他……他是不甘心哪!”
“阿大,”蘇代遲疑一下,“二哥怕是——”
蘇虎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外麵風傳,二哥怕……怕是走火入魔,得上癔症了!”
蘇虎又喘幾下,連連點頭,扭頭轉向蘇厲:“厲兒!”
蘇厲應道:“在。”
“唉,”蘇虎長歎一聲,“看樣子,二小子真還就是這個病。趕天亮了,你到王城走一趟,尋個治癔症的醫師,不究咋說,有病就得治。”
“阿大放心,厲兒天亮就去。”
翌日晨起,蘇厲早早起床,拿上幹糧,出村徑投王城。
剛過伊水,蘇厲迎頭碰到從河南邑茶館一路趕來的琴師。琴師步履艱難,越走越慢,陡然間一個趔趄,栽倒於地。蘇厲急步上前,將琴師扶起。
琴師兩手顫抖,似是走不動了。蘇厲扶他坐到旁邊的河堤上,小聲問道:“老人家,您不要緊吧?”
琴師望他一眼,搖頭。
蘇厲從袋中掏出一張烙餅:“老人家,您想必是餓壞了,吃塊餅吧!”
琴師再次望他一眼,點點頭,用顫抖的手接過烙餅,吃力地咬上一口。蘇厲從腰中解下水葫蘆,打開塞子:“老人家,來,喝口水潤潤。”
琴師連喝幾口,感覺上好一些,朝他打一揖道:“年輕人,老朽謝你了。”
蘇厲回過一揖,見他已是老弱不堪,懷裏卻抱一個大盒,不無擔心地問:“老人家,您……您這是去哪兒?”
“老朽欲去軒裏,說是過去伊水就到了。”
蘇厲指著河對岸偏南一點的軒裏村:“老人家,您看,那個村就是軒裏。”
琴師望望那個村子,點頭道:“謝你了。”
蘇厲看看身後的伊水,又看看琴師:“老人家,這陣兒水淺,沒擺渡,水冷,我送你過河吧!”
琴師又打一揖,謝道:“年輕人,謝你了。”
琴師複啃幾口餅,喝幾口水,蘇厲拿過他的盒子,扶著他走下河堤,來到水邊。蘇厲脫去鞋子,挽起褲管,背上琴師,拿上琴盒,趟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雖冷,卻是極淺,最深處也不過沒膝。不一會兒,蘇厲已將琴師背過河去。
過河之後,蘇厲本欲返身而去,又實在放心不下老人,略想一下,軒裏村也就到了,幹脆好人做到底,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再去王城不遲。
這樣一想,蘇厲穿上鞋子,打一揖道:“老人家,您到誰家,晚輩送您去。”
琴師頗為感動,回一揖道:“老朽正要打問你呢。有個蘇士子,說是住在此村。”
軒裏村隻他一家姓蘇,蘇厲聽出他問的必是蘇秦,拱手問道:“老人家說的可是蘇秦?”
琴師微微點頭。
“真碰巧了,蘇秦正是晚輩舍弟。”
琴師怔了下,喜道:“是碰巧了!聽說蘇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蘇厲略顯驚訝地望他一眼,點頭:“是哩。舍弟是生病了,晚輩這正打算去王城求請醫師呢。”
“是哪兒病了?”
蘇厲指指心,又指指頭:“想是這個不大好使了,估計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嗬嗬嗬,”琴師笑了,“要是這病,你就不必尋了。老朽此來,為的就是診治士子!”
蘇厲又驚又喜,當即跪下,朝他連拜數拜:“晚輩替舍弟謝老人家了!”
“蘇士子現在何處?”
“就在村北打穀場邊的草棚裏。老人家,先到家裏喝口熱湯,再為他治病不遲。”
“不了。”琴師搖頭道,“老朽這對你說,欲治蘇士子之病,你得依從老朽一事。”
“老人家請講。”
“不可告訴家人,也不可告訴蘇士子,你隻需指給老朽草棚在何處,這就夠了。”
蘇厲略怔一下,點點頭道:“就依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