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兄弟相煎,蘇秦助燕公平內亂(2)(1 / 3)

燕文公的確不能見客。

明光宮正殿裏,文公靜靜地躺在榻上,兩眼緊閉,麵色黃中泛白,全身一動不動,形如垂死之人。

姬雪守在榻前,輕聲哼起一曲燕地民歌: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這首燕人悼念征人的民謠,是她不久前從一個老宮女口中學來的。此時姬雪不知想起什麼,信口哼唱起來。曲調原本哀傷,又經姬雪反複吟唱,更見悲涼。文公聽有一陣,兩行濁淚從眼角裏流出,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姬雪的纖手,緊緊捏住。文公用力太大,姬雪感到疼痛,強自忍住,任他捏一會兒,方才柔聲道:“君上,您醒了。”

文公似也意識到什麼,將手鬆開,睜開眼睛,多少有些抱歉地望著她:“夫人,寡人捏疼你了。”

姬雪的聲音更加輕柔:“君上,您……您哭了?”說著,將手抽出,用絲絹輕輕抹去他眼角裏的淚水。

文公苦笑一聲:“夫人唱得真好。”

姬雪應道:“是君上的心腸好。”轉對春梅,“君上醒了,傳藥。”

兩名宮女端著托盤一前一後進來,一個托盤裏放一碗湯藥,另一個托盤裏放一碗蜜水。春梅接過,姬雪取來湯匙,舀出一匙,親口品嚐一下,輕聲道:“君上,臣妾嚐過了,不算太苦,冷熱也正好。”

文公卻擺手讓她端下。

姬雪端起藥碗,懇求道:“君上,您……您就看在雪兒麵上,閉眼喝下吧。”

“唉,”文公長歎一聲,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寡人之病,何種湯藥也不濟事。”

姬雪淚水流出,緩緩跪下:“君上——”

姬雪正要苦勸,老內臣走進來,站在門口咳嗽一聲,輕聲叫道:“夫人。”

姬雪抬頭望去,見老內臣衝她連打手勢,似有急事。姬雪怔了下,放下藥碗,起身走過去。老內臣在她耳邊低語數句,姬雪怔道:“這——”看一眼君上,猶豫不決。

老內臣又打手勢,要她馬上出去。姬雪無奈,隻好跟他出去。一出殿門,老內臣就急急說道:“夫人快去,殿下就在前麵偏殿裏候您。”

聽到是殿下,姬雪心頭一沉,頓住步子,冷冷地望著老內臣:“本宮與殿下向來無涉,他尋本宮何事?”

“老奴也不知道,”老內臣應道,“不過,看殿下那樣子,像是有天大的事。老奴以為,無論發生何事,夫人還是過去一趟為好。”

姬雪略一思忖,跟在老內臣後麵走向偏殿。

一進殿門,太子蘇就急迎上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拜,泣不成聲:“母後——”

看到這個比她大了將近二十歲的當朝太子叩頭喊她母後,姬雪心裏一揪,麵上窘急,叫道:“殿下,你……快快請起!”

太子蘇聲淚俱下:“母後,您要發發慈悲,救救燕國啊!”

姬雪驚道:“燕……燕國怎麼了?”

“母後,子魚在武陽蓄意謀反,就要打進薊城來了!”

“這……”姬雪花容失色,“子魚他……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呀,母後!”太子蘇急了,“子魚在武陽擁兵數萬,今又暗結趙人,不日就要兵犯薊城,殺來逼宮了!”

姬雪漸漸回過神來,冷冷地望著太子蘇:“殿下,子魚真要打來,本宮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

“母後,”太子蘇納地再拜,“兒臣懇求母後向公父討要虎符,調子之大軍協防薊城,否則,薊城不保啊,母後——”

“殿下是說……虎符?”

“對對對,是虎符!兒臣已去求過子之將軍,子之定要兒臣拿出公父的虎符,否則,他不肯出兵。”

“這——”姬雪遲疑有頃,終於尋到一個托辭,緩緩說道,“自古迄今,女子不能幹預政事,行兵征伐是國家大事,殿下自當麵稟君上,如何能讓一個後宮女子開口?”言訖,轉身就朝門外走。

太子蘇卻如瘋了一般,撲前一步,死死拖住姬雪裙角,磕頭如搗蒜,號啕大哭:“母後——”

“殿下——”姬雪又羞又急,跺腳道,“你……你……你這像什麼話,快起來!”

太子蘇越發瘋狂,兩手死死抱住她的腿,一股勁兒叩頭,扯著嗓子道:“母後,您要是不答應兒臣,兒臣就……就跪死在這兒,不起來了!”

“好好好,”姬雪急得哭了,“我答應,我答應。你起來……快起來!”

太子蘇喜極而泣,鬆開兩手,再拜道:“兒臣……兒臣叩謝母後!”

姬雪哪裏肯聽他又在說些什麼,閃身奪路出門,飛也似的朝正殿逃去。將近殿門時,姬雪頓住步子,伏在廊柱上小喘一時,調勻呼吸,穩住心神,這才進門,趨至文公榻前。

文公睜開眼睛,說道:“夫人,你好像有事?”

姬雪麵色緋紅,囁嚅道:“沒……沒什麼。”

“說吧,”文公平靜地望著她,“沒什麼大不了的。”

姬雪穩下心神:“是殿下急召臣妾。”

“蘇兒?”文公打個驚怔,掙紮一下,急坐起來,兩眼緊盯住她,“他召你做什麼?”

“君上,”姬雪想了一想,索性直說了,“殿下要臣妾向君上討要虎符,說是——”

不待她將話說完,文公隨即擺手止住:“不要說了,隻要是他來,就不會有別的事兒。實話說吧,隻要寡人一口氣尚在,虎符就不能交予子蘇。”

姬雪倒是驚訝了:“子蘇貴為太子,君上百年之後,莫說是虎符,縱使江山社稷也是他的,君上早一日予他與晚一日予他,結果還不是一樣?”

“唉,”文公長歎一聲,“夫人有所不知,虎符一旦到他手中,燕國就有一場血光之災!”

聽文公講出此話,姬雪這也覺得事關重大,略想一下,道:“臣妾聽殿下講,子魚今在武陽招兵買馬,圖謀不軌,萬一他先引兵打來,燕國豈不是照樣有一場血光之災?”

文公低下頭去,不知過有多久,再次長歎一聲:“唉,夫人,這也正是寡人憂心之處。不瞞夫人,寡人心裏這苦,說予夫人吧,怕夫人憂慮,不說吧,真要憋死寡人了!”

“君上,”姬雪移坐在榻上,“您要覺著憋屈,就說出來吧!”

“思來想去,”文公捉過姬雪的纖手,甚是動情,“世上怕也隻有夫人能為寡人分憂了!”眼睛望著姬雪,老淚流出,複歎一聲,“唉,夫人,眼前骨肉相殘的悲劇萬一發生,就是寡人之過!”

姬雪怔道:“君上何出此言?”

“說來話長了,”文公緩緩說道,“寡人與先夫人趙姬共育二子,是同胞雙胎。出生時子魚在先,立為長子,子蘇在後,立為次子。二人雖為雙胎,秉性卻是迥異。子魚尚武,子蘇尚文。按照燕室慣例,寡人當立子魚為太子。”

文公咳嗽一聲,姬雪端過一杯開水,遞至文公唇邊:“君上為何未立子魚?”

文公輕啜一口:“寡人原要立他的,可這孩子自幼習武,總愛打打殺殺,說話也直,不像子蘇,知書達理,言語乖巧,將寡人之心慢慢占去了。雙胎十六歲那年,寡人一時心血來潮,不顧群臣反對,孤意立子蘇為太子。子魚認為太子之位是他的,心中不服,求武陽為封地。趙姬也認為寡人有負子魚,為他懇請。寡人心中有愧,也就應承下來,封他武成君。”

姬雪想有一時,再次問道:“子魚為何請求武陽為封地呢?”

“武陽就如趙國的晉陽,是燕國故都,又稱下都。在燕國,除薊城之外,數武陽城最大,土地肥沃,糧草豐盈,人口眾多,內通薊城,外接齊、趙、中山,是樞紐之地。若是謀逆,進可攻薊城,退可背依中山、趙、齊,割城自據!”

“如此說來,子魚謀武陽是有遠圖的。”

“是的,”文公點頭道,“趙姬故去之後,寡人知其生有二心,訓誡過他,不想他非但不聽,反而心生怨懟,不來朝見不說,又暗結趙人,欲謀大……大逆!”

“君上許是多慮了,依臣妾看來,子魚是個直人,想他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唉,”文公長歎一聲,“他原本不會。可……可……可這幾年來,他受謀臣季青蠱惑,漸漸變了。”

“季青?季青又是何人?”

“季青是寡人前司徒季韋之子。兄弟內爭,朝臣一分為二,或支持子蘇,或支持子魚。寡人立子蘇,支持子魚的朝臣強力反對,尤以司徒季韋為甚,屢次進諫,見寡人不聽,憤而辭官,鬱鬱而終。季青葬過父親,變賣家產,遣散家人,隻身投往武陽,誓助子魚奪回太子之位,以酬其父夙願。此人胸有大誌,腹有韜略,手段毒辣,是個狠角兒,子魚受他蒙蔽,對他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