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亦笑一聲:“老丈這是高看蘇秦了。”
“不過,老朽不求厚報,也不是不求回報。”老丈斂起笑容,眯眼望著蘇秦。
“這個自然。”蘇秦不知老丈要求何事,心中微凜,但此時已無退路,隻得拱手道,“老丈請講。”
“他日得意,求蘇子莫要忘記燕人。”老丈一臉嚴肅,字字懇切。
聽到老燕人說出的竟是此話,蘇秦心中甚是震撼,顫聲應道:“晚生記下了。”
“記下就好。”老丈直盯住他,“蘇子此來,可是欲見君上?”
“唉——”蘇秦長歎一聲,臉上現出無奈。
“欲見君上,倒也不難。”
蘇秦眼睛大睜,不無驚異地盯著老丈。
老丈緩緩說道:“老朽膝下犬子,名喚袁豹,眼下就在宮中當差,是太子殿前軍尉。今日老朽六十大壽,他說好要回來的,但在兩個時辰前,卻又捎來口信,說是今日申時,他要護送太子殿下、燕國夫人前往太廟,怕是回不來了。老朽在想,蘇子若至宮城東門守候,或可謁見殿下。若是見到殿下,或可謁見君上了。”
“燕國夫人?”蘇秦既驚且喜。
“是的,”老丈點頭應道,“君上龍體欠安,夫人欲去太廟,說是為君上祈福。”
蘇秦拱手道:“謝老丈指點!”
吃完飯後,蘇秦辭別老丈,回至房中坐有一時,見申時將至,動身前往燕宮。
蘇秦在東門外麵守候片刻,果然看到宮門洞開,一隊衛士湧出宮門,開始清理街道。又候一時,大隊甲士走出宮門,隊伍中間,旌旗獵獵,兩輛公輦轔轔而行。公輦前麵,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得得而行,馬上一人手執長槍,虎背熊腰,兩眼冷峻地望著前方。
無需再問,蘇秦一眼看出,此人必是軍尉袁豹。
衛隊走出宮門不久,蘇秦看得分明,就像當年在洛陽一樣,從街道上斜刺裏衝出,不及眾人反應,已經跪在大街中央,叩拜於地,大聲自報家門:“洛陽人蘇秦叩見燕國太子殿下!”
袁豹大驚,縱馬急衝上前,大喝一聲:“快,拿下此人!”
眾衛士一齊圍攏過來,早有兩名甲士上前,將蘇秦的兩隻胳膊分別扭住。袁豹環視四周,看到再無異常,緩出一氣,回馬馳至太子駕前,大聲稟道:“啟稟殿下,有人攔駕!”
這場驚變突如其來,太子蘇以為是公子魚派來的刺客,嚇得魂飛魄散,在車中如篩糠一般,顫聲問道:“可是刺……刺客?”
“回稟殿下,”袁豹朗聲說道,“攔駕之人自稱是洛陽人蘇秦,聲言求見殿下!”
聽到不是刺客,太子蘇總算回過神來,掀開車簾,大聲喝道:“什麼蘇秦?就地杖殺!”
“殿下,”袁豹略一遲疑,輕聲奏道,“末將察看此人,似無惡意。是否——”
太子蘇眼睛一瞪,截住他的話頭:“驚擾國後就是死罪,還不快拉下去!”
“末將遵旨!”袁豹轉過身來,下令道,“殿下有旨,洛陽人蘇秦驚擾國後車輦,犯下死罪,拉下去就地杖殺!”
眾甲士正欲行杖,蘇秦爆出一串長笑:“哈哈哈哈,燕國無目乎!燕有大難,洛陽人蘇秦千裏奔救,卻遭殺身,燕國無目乎?”
太子蘇怒道:“大膽狂徒,死到臨頭,還敢恃狂,行刑!”
話音未落,後麵車駕裏陡然飄出姬雪聲音:“慢!”
姬雪的聲音雖然柔和,穿透力卻強,眾甲士正欲行杖,聞聲止住。
姬雪緩緩說道:“把攔駕之人帶到這裏。”
袁豹聽得明白,即令衛士將蘇秦扭至車前。
姬雪輕輕撥開車簾,見攔車之人果是蘇秦,心中一陣狂跳,將手捂在胸前。好一陣兒,她壓住心跳,放下珠簾,顫聲說道:“攔駕之人,你說你是洛陽人蘇秦?”
分別七年,蘇秦再次聽到姬雪聲音,雖然激動萬分,卻也隻能強自忍住,沉聲說道:“啟稟燕國夫人,草民正是洛陽人蘇秦。”
又頓一時,姬雪輕聲說道:“袁將軍,鬆開此人。”
“末將遵旨!”袁豹應過,回身下令眾衛士放開蘇秦。
蘇秦跪下,叩道:“洛陽人蘇秦叩見燕國夫人,恭祝夫人萬安!”
姬雪顫聲道:“蘇子免禮。”
太子蘇看到袁豹將蘇秦放了,一時不明所以,跳下車輦,急對姬雪道:“啟稟母後,這個狂徒攔阻母後大駕,已犯死罪,為何將其放掉?”
姬雪這也恢複鎮靜,淡淡說道:“殿下,此人是洛陽名士,不是狂徒。”
太子蘇似也明白過來,眼珠兒一轉,態度大變,轉對蘇秦深揖一禮:“姬蘇不知蘇子是母後的家鄉名士,得罪之處,望蘇子包涵!”
蘇秦朝他叩拜:“草民謝殿下不殺之恩!”
太子蘇親手將他扶起:“蘇子請起。”
蘇秦再拜起身。
太子蘇不無殷勤地說:“姬蘇與母後欲去太廟,蘇子可否隨駕同往?”
蘇秦拱手道:“謝殿下抬愛。”
太子蘇為討好姬雪,邀請蘇秦與自己同輦,傳旨繼續前行。不消半個時辰,一行人馬趕至太廟,姬雪、太子蘇在太廟令的安排下步入大殿,按照往日慣例獻祭,為燕文公祈壽。
祭祀已畢,太廟令叩道:“請國後、殿下至偏殿稍歇。”
姬雪、太子蘇起身步入偏殿,分別落席。剛剛坐下,太子蘇心中有事,急不可待地屏退左右,伏地叩道:“母後,兒臣所托之事,君父可準允否?”
因有前麵的尷尬,姬雪對此早有準備,大聲叫道:“來人!”
太子蘇無奈,急急起身,端坐於席。
老內臣急走進來:“老奴在!”
姬雪朗聲吩咐:“有請蘇子!”
“夫人有旨,有請蘇子!”
頃刻之間,蘇秦走進,伏地叩道:“草民叩見燕國夫人,叩見太子殿下!”
姬雪擺手道:“蘇子免禮。”手指旁邊的客位,“蘇子請坐。”
“謝夫人賜座!”蘇秦再拜,起身坐於客位。
姬雪將蘇秦細細打量一番,緩緩問道:“請問蘇子,這些年來何處去了?”
“回稟夫人,”蘇秦拱手答道,“草民與好友張儀同往雲夢山中,拜鬼穀先生為師,修習數載,於前年秋日出山。”
“張儀?”太子蘇大是震驚,兩眼大睜,一眨不眨地盯住蘇秦,“可是那個助楚王一舉滅掉越國大軍二十餘萬的那個張儀?”
“正是此人。”蘇秦拱手答道。
“嗬嗬嗬,”姬雪輕聲笑道,“本宮也曾聽說此事,真沒想到張儀能有這個出息。”
太子蘇更為驚詫:“聽母後此話,難道認識張儀?”
姬雪微微點頭:“曾經見過他幾麵。”轉身複對蘇秦,“聽聞蘇子去年曾至秦國,可有此事?”
蘇秦苦笑一聲,搖頭歎道:“唉,是草民一時糊塗,欲助秦公一統天下。”
“什麼?”太子蘇簡直是目瞪口呆了,“蘇子欲助秦公一統天下?你——”
姬雪微微一笑,轉對太子蘇:“殿下方才不是詢問所托之事嗎?今有蘇子,可抵虎符了。”
太子蘇不可置信地望著蘇秦,好半天,方才愣過神來,半是懇請半是譏諷道:“姬蘇懇請蘇子,一統天下可否暫緩一步,先來救救燕國!”
蘇秦微微點頭,明知故問:“請問殿下,燕國怎麼了?”
太子蘇急道:“姬蘇得報,公子魚在武陽招兵買馬,陰結趙軍,欲裏應外合,行大逆之事。君父聞報,氣結而病。公子魚聽聞君上病重,氣焰愈加囂張,不日就要起兵薊城,燕國……燕國大難不日即至。”
蘇秦微微一笑:“在蘇秦看來,武陽之亂,不過區區小事。”
太子蘇震驚道:“什麼?武陽之亂若是小事,何為大事?”
“回稟殿下,燕國大事,在於朝無賢才,國無長策!”
太子蘇正要抗辯,姬雪擺擺手道:“時辰不早了,蘇子且回館驛,待本宮回過君上,另擇時日向蘇子請教。”
蘇秦起身叩拜:“草民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