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這日,古城晉陽再遭沙塵襲擊。
翌日後半夜,原本漆黑的大地又被一層厚厚的沙塵籠罩,不見天光。在晉陽正西門的城門樓上,全身甲衣的晉陽都尉申寶與十幾個親隨守伏在門樓城垛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城外。
不遠處傳來守夜更夫的梆聲,連響五下,略頓一頓,又響五下,形成有規律的節奏。
站在身邊的一個親隨湊過來,小聲說道:“將軍,交五更了!”
“聽到了。”申寶不耐煩地回他一句,兩眼仍舊牢牢盯住遠方。
又候一時,見仍無動靜,申寶有些急了,轉向那名傳話的親隨:“你吃準了,可是今夜五更?”
那親隨急道:“回稟將軍,小人聽準了。樗裏大人親口說,是本月初二淩晨,交五更,以火光為號。”不無驚喜地手指遠處,“將軍請看——”
果然,遠處亮起三堆火光。
申寶抽出寶劍,不無威嚴地轉過身來,小聲命令:“點火!”
幾名手持火把的親隨急急走到早已準備妥當的柴垛前,不多時,城垛上呈一字形燃起三堆大火。不一會兒,遠處的塵霧裏湧出無數秦軍,多得就如螞蟻一般,悄無聲息地逼近西門。
申寶看得分明,壓住內心激動,小聲命令:“快,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一個親隨轉過身去,正要下樓傳令,陡然間僵在那兒,目瞪口呆。
申寶急道:“秦人就到城門口了,你還愣著幹嗎?”
話音未落,樓下竟然傳來放吊橋及開城門的聲音。
申寶正自驚異,背後又飄來渾厚但卻冷冰的嗓音:“不勞申將軍,城門已經開了。”
申寶急急回頭,見一身戎裝的晉陽守丞趙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後,四周更有數不盡的趙兵,個個張弓搭箭,蓄勢待發。
“趙……趙將軍!”申寶一下子傻了,語無倫次。
趙豹冷冷地望著他:“拿下逆賊!”
眾兵士上前,將申寶及所有親隨盡皆拿下。
眼見秦兵先鋒中已有數百人衝過吊橋,湧進城門洞,趙豹冷冷一笑,朗聲命令:“將士們,起吊橋,關門打狗!”
一群趙兵發聲喊,合力拉動吊橋的滑輪。吊橋陡然飛起,橋上秦兵猝不及防,紛紛掉入寬近三丈的護城河裏。與此同時,城上火光四起,萬弩齊發,可憐那剛剛過橋的數百秦兵,頃刻間就在陣陣慘叫聲中化為陰世之鬼。
司馬錯大驚,急令鳴金收兵。
與此同時,晉陽東門開啟,兩騎衝出,快馬加鞭,徑朝邯鄲馳去。
中大夫樓緩得到急報,急稟安陽君:“稟報太師,晉陽急報!”
安陽君匆匆看過,急道:“快,備車,洪波台!”
子之朝濁鹿秘密駐防的事,迅速為武成君所知。
子魚急召季青:“子之陡然增兵濁鹿,季子可知此事?”
季青點頭。
“你可速將此事告知趙人,要他們暫——”
“回稟主公,已經晚了!”
“季子,你……此話何意?”
“主公,”季青緩緩說道,“微臣早已使人通報公子範,他要的糧秣已備妥當,沒準這陣兒趙軍已在奔襲濁鹿的途中了。”
“這如何能成?”武成君大驚失色,“趙人不知防備,必吃大虧,萬一問罪,叫本公如何解釋?”
“微臣要的就是這個!”季青陰笑一聲,“公子範若吃大虧,自然不肯罷休。趙、燕交兵,必有一場熱鬧,主公若在此時起兵,大事必成!”
武成君正欲再問,果有探馬來報:“報,趙人夜襲濁鹿,被子之將軍打退!”
武成君急問:“情勢如何?”
“趙人折兵三千,退兵三十裏下寨,子之將軍也退守濁鹿。”
“趙人共來多少兵馬?”季青問道。
“一萬。”
“再探!”
探馬應喏而退。
季青微微一笑,轉對武成君道:“主公,可以起兵了!”
“季子?”
“公子範原以為濁鹿唾手可得,僅使一萬人來取,萬未料到遭此痛擊。依公子範性情,必起大軍複仇,主公此時不起兵,更待何時?”
“這——”
“主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武成君沉思有頃,麵色漸漸堅毅:“好吧,你去傳令!”
明光宮裏,姬雪緩緩走至文公榻前,將手撫在文公額頭,輕聲問道:“君上,今日感覺如何?”
文公苦笑一聲,輕輕搖頭:“心頭就如壓著一個鉛塊,頭也疼得厲害。”
“君上勿憂,”姬雪微微一笑,聲音更柔,“臣妾在太廟求得一卦,乃上上之簽。聽卜師解釋,君上之疾,不日將愈。”
“唉,”文公長歎一聲,“夫人,你不要寬慰寡人了。寡人之病,寡人自知,一時三刻是好不了的。”
姬雪撲哧一笑。
文公怔道:“夫人因何而笑?”
姬雪又笑一聲,方才止住,說道:“臣妾前往太廟,途中遇到一樁奇事,方才想起,一時忍俊不禁,竟就笑出來了。”
“哦?”文公的好奇心全被勾起,心情也好起來,歪頭望著她,“是何奇事,能惹夫人如此發笑?”
“臣妾剛出宮城,就有一人衝至街心攔駕。”
文公驚道:“何人攔駕?可否驚到夫人?”
“哪能呢?”姬雪笑道,“臣妾又不是三歲孩童。”略頓一下,“那人跪在地上,說是求見殿下。殿下見他衝撞臣妾,就要拿他問罪。也是臣妾好奇,召他問之,此人自稱是雲夢山鬼穀子弟子,魏國大將軍龐涓、楚國客卿張儀皆是他的師弟。臣妾上下打量,見他貌不驚人,衣冠陳舊,形容舉止似也看不出是胸有大才之人。龐涓、張儀何等人物,此人竟然自稱與他們同門,豈不是妄言托大嗎?君上,現在這世道,就如一片大林子,什麼樣的鳥兒都有。君上見多識廣,可曾遇到此等可笑之事?”
“嗯,”文公見她言語輕鬆,也放下心來,“此事聽來倒也好笑。後來如何?”
“也是臣妾好奇心起,一來欲試此人才華,二來也想打壓一下此人氣勢,就以燕國之事問之。不料此人出口說道,‘燕有大疾。’臣妾以為,君上龍體欠安之事,燕人皆知,此人說出此語,也算平常,隨口應道,‘先生所指可是君上龍體欠安之事?’此人應聲回道,‘非也,君上無疾,有疾者,燕也。’君上明明有疾,此人卻說君上無疾,豈不是亂言誑語麼?臣妾本欲責罰此人,因其所言也還吉利,後又占下吉卦,一時高興,也就打發他去了。現在回想此事,特在君前學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