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彥歪在榻上打著盹兒,忽一陣喧嘩,驚飛了西塘邊兒梓桐樹上躲雨的寒鴉。
“可是走了水?”
“回公子,不是,”那人一身普通兵卒打扮,衣襟上滴著水,看來是冒雨趕來。
“管城,你來了。不是走水,這大半夜的怎麼如此喧嘩?”
“承平關八百裏加急,這會兒兩府的大人們都往樞府趕呢。”
杜書彥一皺眉,難道隻是巧合?今天當值的是馮瑞慈和段學士。“不知是哪一出,”杜書彥揉了揉額角,飲了一口涼茶醒醒腦子。
“高德興也來了?”
“他是副使,應該來的。”
杜書彥點點頭,默默看著滿桌案卷,有資格參加這種緊急會議的官員名字一個一個從層疊的宣紙中蹦出來,在清冷的空氣中來回交錯的排列著,互相拉扯。
“是了,既然我知道,馮瑞慈一定也想到了。樞府的庫房每日往來人員眾多,不可能安全。”
“要是馮老頭想毀,還不是抬抬手的事兒,這老頭到底想啥呢?”雲墨轉著眼珠子道。
杜書彥緩緩道:“他要的是安全……南江侯楊明昭可在列?”
“在。”
“你立刻帶人趕去他府上,雲墨,通知那個人也過去。”
見他們悄悄的出了角門,杜書彥挑亮了油燈,打著嗬欠踱至簷下,正瞥見翰林院當值的郎官許玖在院門後探頭探腦的張望,杜書彥冷冷一笑,裝作沒看見他,嚷道:“雲墨,江白,都往哪兒躲懶去了?”
剛總角的小廝江白這才從偏房揉著眼睛跑出來,垂手道:“公子,小的睡熟了,沒聽到公子起來。”
“雲墨呢?他好躲懶,就指使你來?”
“雲哥哥見公子睡了,就回府給公子取雨具去了。”
“他也多事,難道府裏不會送來?”杜書彥嘟囔著,“大半夜也不知道為啥這麼吵,算了,去給我沏杯茶來。”
江白答應著去了,杜書彥掛著滿臉被吵醒的不悅在廊下溜達著,那許玖才假裝剛走過來似的,上前搭話道:“我適才聽外麵吵嚷,起來看看,杜編修可也是被吵醒了?”
“是啊,”杜書彥連打了幾個嗬欠,“郎官可知是何事?”
“我也不知道,這又冷又濕的,編修還是早點歇著吧。”
“你也早點歇下,”杜書彥客氣的點點頭,回房掩了門,聽著許玖的腳步聲在院裏又轉了一圈,才消失在雨聲中。
杜書彥一覺睡到天明,窗外的雨已經停了,睜眼見雲墨笑嘻嘻的捧了洗漱用具來,道:“公子好睡,錯過了昨夜的熱鬧。”
“有何熱鬧?”
“南江侯府昨夜進了賊人,恰好侯爺剛得了緊急軍報趕往樞府,你說巧不巧。”
杜書彥輕輕摩挲著額頭,笑道:“可是個巧宗。”
“雲墨就奇怪了,昨晚這麼多人都離了府,為何公子一猜便知東西在南江侯府上?”
“我雖不知道馮大人是用了什麼說辭把卷宗送給侯爺查閱,但是跟這些卷宗扯得上關係的人裏,唯獨南江侯是當今的直係,跟各方勢力都沒有瓜葛。侯爺殿前司出身,府裏又嚴密,東西放在他那兒最安全。”
“這麼說馮老頭和高德興不是一夥的?”
“這可不好說,老狐狸,”杜書彥挑眉笑道,“東西沒丟吧。”
“那當然,可憐那些賊人被那位給嚇得……說起來有個人公子你還認識。”
“李一,可惜了,高德興在京裏也沒什麼人可用。卷宗……”
“按公子的意思,好好的放在侯爺桌上呢。”
“這會兒子,怕是已經放在官家禦桌上了吧。”
杜書彥換了便服,慢悠悠的溜達到大相國寺,僧人們已用過了早飯,正在經堂前三三兩兩的論經釋義,蕭遠換了一件天青的布袍,蹲在藏經閣的石獸前,逗弄著一隻打盹的花貓。
“我能做的都做了,隻是……”杜書彥有些憂慮的垂下眼,“大捷的興頭上,朝廷不會處理得太嚴厲。”
蕭遠索性坐了下來,袖著手望著金碧輝煌的寶頂:“你知道高德興曾在西北軍供職吧?隻要有人肯借機往這裏查一查,我不介意推他一把。”
在佛陀俯瞰眾生的莊嚴寶像之下,他的笑容陰冷刺骨,宛如修羅。
杜書彥怔了怔,他自然明白蕭遠的意思,那個引誘意味十足的笑,想要帶他去的地方,是魔道。
“也許我有一日會深陷泥沼,但不是現在。”
蕭遠笑著翻身站了起來,背對著杜書彥揮了揮手,懶洋洋的消失在日光斑駁的樹影中,誦經聲遠遠的傳來,聽不真切。
按例進宮將經過稟告官家,剛談了約莫一個時辰,曹公公便報律王進宮覲見太皇太後,官家放下杏仁茶,忍不住輕歎道:“皇叔近日倒來的勤。杜卿且退下吧,待大理寺查出了究竟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