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驟雨初歇(1 / 2)

剛過了夏至時節,老天爺便好像下漏了似的。所謂江南梅子黃時雨,應是溫柔的、纏綿的,偏生這幾日的雨,下的那個淒厲。城裏幾處低窪處的房子盡數泡在水裏,頑童絲毫體會不到大人的煩惱,將家裏的澡盆拖出來做小船,與同伴們玩的高興。

城外的小土山上的植物多為蒿草,被暴雨打的腰也直不起來,有不少地方甚至已經在雨水的衝刷下被連根拔除,露出一塊塊土黃色,好像癩痢頭,難看的緊。

依舊是下著暴雨的清晨,在這片綠草與黃土之上,還有另一重顏色,紅色,那是鮮血的顏色,泥土的腥氣與草木氣味也遮擋不住這濃濃的血腥氣。方圓數丈之內,俱是一片血腥,被雨水衝淡,一絲絲被大地吸了進去,還有一些順著水流,一起彙入了山澗之中,若是往日天晴之時,且不說這清澈的澗水變色,單是那濃重的味道,也會讓山腳那些洗衣的村婦發覺。這會兒那渾濁的澗水已攪亂了一切顏色,更何況,誰會在這個天氣出來洗衣服。若非不得已,連門都不出才是好呢。

若是有人出來,走上幾步到這亂石堆後麵,定然三魂七魄飛了一半。橫七豎八的都是死屍,做武林人打扮,兵器還在手裏,卻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每人身上的傷口不多,隻一劍,皆直指咽喉。輕薄短劍,若是尋常人見了,隻道這是閨中女子防身之用,興許連匹布也劃不透。然而在這隻手裏,它卻成了要命的凶器。一雙纖長的手,卻骨節突出,虎口厚厚結著一層繭的手,一個女孩子的手長成這樣,不得不令人歎息。長著一張不識人間煙火的清秀臉龐,卻有著一雙如操勞數年的婦人手。

她就這麼倚著鬆樹,坐著。

那點可憐的樹冠哪裏能擋得住這樣的雨勢,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雙目緊閉,身上有數道傷痕,卻沒有一處是在要害,如果有懂行的人看了,便知她身上的這些傷口都是地上那些屍體手中的兵器所留。

她竟以一人之力,對抗這十數名手持兵刃的男子。

朦朧中,耳邊聽到轟隆隆的巨響,大地仿佛都在震顫,這處戰場正處在山穀之中,連日的暴雨,將山上石塊泥土衝刷鬆動,最終挾裹在一處,如土龍一般從山上奔泄而下,世人稱之謂泥石流。

她微微睜開眼睛,想起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然而拚盡了全身的力量,不過是使手指微微動了那麼一動。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方才最後那人倒下之際便盡了。

罷了,天命。

她複又將雙眼閉上,靜靜等待怒吼奔襲而來的泥石流將她撕成碎片。幾乎已經可以感受到泥水飛濺在臉上,卻在此時,她腰身一緊,有人攔腰將她摟住,堪堪將她帶離泥石流的行進線路。

那人開口,聲音中帶著關切:“姑娘,你還好嗎?”

她睜開眼睛,眼前的男人一幅書生打扮,渾身衣服濕透緊貼在身上,顯露出頎長卻不幹瘦的身材,縱是這般狼狽的相見,他通身依舊有一股儒雅的氣質。一雙狹長的眼睛正看著她腹部那道最深的傷口:“還行,差一點兒。”

隻剛才他一把攔腰將自己整個人抱起的力氣,還有那縱躍的輕功,她再傻也不會覺得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她勉強笑道:“多謝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那人擺擺手:“什麼恩公,我隻是路過的。雖然你這傷口不深,不過給雨水一泡,就難說了。不如我帶你回城裏治治?”

想到自己這一身的傷,她搖搖頭:“不用了,隻怕會嚇著大夫,我有金創藥,自己上藥就行了。多謝恩公,若恩公有事,就不必管我了,還請恩公留下名號,日後也好報答。”

那人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將她打橫抱起:“金創藥又不是萬靈丹,就你這一身的傷,塗了金創藥也沒用,我跟你打賭啊,今晚你若不發燒,明兒我就請你吃冰酪。”

原想著這人武器如此之高,又是這樣的氣質,誰料說出話來,跟個市井頑童似的。她不禁笑了起來,這一笑不打緊,卻牽扯到傷口,又倒抽一口涼氣。

“沒事笑什麼笑,別笑了。放心,我不帶你去醫館,我那兒有藥,替你治。”那人這麼說著,腳尖輕點,便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飛快掠去。

傷口果然痛的厲害,全身依舊沒有一絲力氣,依偎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裏,她的心情竟十分輕鬆,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就這麼把我帶回你家了嗎……”她的聲音十分微弱,帶著一絲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