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節

鬱江自廣南楊梅山起浩浩蕩蕩,東流入海,千百年來世事變幻,這人間了卻了多少心酸往事?唯有這江水始終翻騰不息,一路經雲南、湖廣、江西三行省後,在廣州路入海,離鬱江入海口不遠,便是十五年前宋、元決戰的厓山戰場。十五年前硝煙彌漫,浮屍十萬的浴血沙場,如今已是海風許許,漁歌聲聲的平靜海灘了,多少英烈,多少忠魂,如今都化做滄海一沙,實在令人歎息。

海口向東不遠便是一處鬧市,此為江西行省廣州路南海縣治下,人來人往,呼喝交易,好不熱鬧。

“本是洞房花燭夜,卻作陰陽兩地人。各位看官,這句詩說的卻是新婚之夜便夫妻陰陽相隔,當真是一個慘字了得,小人剛才說道那劉二好不容易挨到天下太平,這才帶著一身戰傷返回家中,天可憐見,他那訂了婚的妻子巧姐兒日日倚門盼夫歸,總算是盼回了自己的未婚夫,兩人互訴別離之情,相對垂淚,此時正是大戰之後,百業凋敝,家家都是破敗不堪,兩人原想草草把婚事辦了,夫妻同心,總得支撐起一個家來,誰料當真是天有不測風雲,這官家卻不知道從何處聽來消息,當夜便來要將巧姐兒搶走,劉二眼睜睜看著官家來搶人,竟是束手無策,可歎巧姐兒總是漢家貞女,不甘受辱,拚死掙紮,終是不敵蠻子用強,眼見劉二在旁束手痛哭,絕望之下一頭撞死在門柱上,這對苦命鴛鴦剛剛團聚,半日不到卻又人間地下,各位看官,似著巧姐兒一般的苦命烈女,大江南北又何止千萬?正是亂世作惡無報應,寧為雞犬不為人,小人簡四,今日路過貴寶地,服侍各位看官聽了一出《烈女記》,話本說徹,權做散場。”說完,簡四敲了一通竹板,從腳邊的破舊包袱裏取出一個破碗,周圍的村民一邊感歎,一邊三三兩兩的摸出幾個銅錢放入碗中。

原來此時正是蒙古鐵騎入主中原建立元朝的元貞元年,中原漢民不堪蒙古人欺壓,時有聚眾造反者,蒙古人為了控製漢人,便以二十戶為一甲,以蒙古人,色目人為甲主,無論衣食子女,甲主具可隨意取用,有的甲主甚至霸占漢家新娘初夜,當真無惡不作,那些忍辱偷生的漢家娘子,卻把恨意放在頭胎嬰兒身上,往往將頭胎嬰兒摔死,這等人間悲劇卻是江南漢家尋常的事情,因此簡四的一番話本,直讓村民百姓無不歎息感傷,隻恨宋家朝廷不爭氣,丟了這大好江山,卻讓千萬百姓受此羞辱。

簡四一出《烈女記》當真是說到百姓心中痛處,一時間眾人議論著漸漸散去,正在此時,卻見街口大亂,一名赤足窮漢發瘋似的狂奔,他身後不遠處大隊元兵各舉兵刃呐喊著直衝過來,市集上的老百姓不明就裏,發一聲喊四下逃竄,這夥元兵邊追邊嚷著:“抓住那蠻子,抓住那蠻子……”

老百姓恨透了這些元兵,雖然他們大聲呼喝,卻無人上前相助,隻是收起家什躲在道旁觀看,那窮漢唯恐落入元兵之手,兩腳雖是鮮血淋漓卻絲毫不敢停步,而那夥元兵眼見窮漢垂死掙紮,也是緊追不舍,一時間整個市集都被弄的雞飛狗跳。

“這卻是怎麼了?那窮漢怎的得罪了韃子?”人群中一個背著褡褳的商販低聲問道。

顯然他的疑問讓周圍的人都很奇怪,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一般,過了一刻,他身邊一個老婦恨恨道:“還能有什麼事?可憐二寶他那一門老小盡數死在韃子手裏,該死的韃子到底是要把他們家殺絕啊!”

那商販奇道:“這漢子一家都死在韃子手裏嗎?卻是怎麼回事?”

另一人咬了咬牙道:“正是一出《烈女記》啊……這二寶前日新娶,怎料新婚當夜娘子便讓韃子搶了去,二寶爺、娘自是不肯放,該死的韃子便一刀一個……真可憐,喜事變喪事,二寶全家被殺,自己也被抓到官府吃了頓板子,這回想必是韃子要斬草除根,”說著此人朝地上狠狠的唾了一口,低聲罵道,“****的韃子,總有一天收拾了龜兒子!”

正說著,那窮漢與追趕的元兵已經跑遠,四處躲藏的村民搖頭歎息著從街角巷尾走了出來,沒有一會,市集上又熱鬧起來,各人買賣交易,仿佛此事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