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破敗了。門口冷冷清清,擺著賣風箏的攤子。這還是兩年前我看到的,當時想,很快這個擺風箏的攤子也會消失的,去年經過那裏,果然,公園門前已經門可羅雀。
每年回一次老家,所以每年也隻能看到一次公園的門口——我甚至從來沒有再走進去過。在老家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忙碌的樣子,想也不會想到去公園裏看一看。隻有在離開的時候,透過公共汽車的車窗匆匆看它一眼,它在外麵一閃而過,如照相機按下快門,那瞬間的景象,如逐漸冷卻的烙鐵,在內心留下淡淡的灼傷。
公園的建設經曆了漫長的時間。那會兒我在縣城東邊的鎮政府上班,家住在縣城西邊,穿過公園,可以節省很多路程。他們打算把公園裏的那條河蓄滿水,讓它幹淨、清亮起來,但是始終,那條河都是灰色的,河麵上落滿了枯葉,翹起的樹枝上落著不知名的水蟲子。
某個夜晚我騎著摩托車送喝多了酒的朋友回家,要穿過公園。公園裏的道路彎曲而鬆軟,摩托車的車燈在黑暗中照出一道光明的光束,那光束左右搖晃、忽高忽低地在樹木中間遊弋著。我記得我送了一位朋友之後,又送了另一位,送了另一位之後,又再送另一位,那個夜晚,公園是屬於我的。我的穿行小心翼翼,整個公園不再像一個迷宮,它簡單到我隻需要本能地沿著它給出的道路行駛,就不至於會摔倒。
不明白為什麼,我總是想起那個夜晚。摩托車的轟鳴聲消失了。河麵上的蟲鳴聲消失了。天空上的月亮、星星和稀薄的雲彩也消失了。公園成了整個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裏穿行,平時那些鬆散的孤單的甚至有些奇形怪狀的樹,構成了一個茂密的叢林,即便是在黑暗中,它也一點也不顯得陰翳。也許,那個時候我就預知到了公園的未來,它終將像一個老人那樣,變得安詳,讓人有點難過,但更多的卻是信賴。
公園一直是孤單的。在開園那一天,我也去了。門前人潮擁擠,鑼鼓喧天中,人們在熱烈地舞著獅子,小孩子們舉著氣球跑來跑去。而我對這些一點也不關注,而是徑直走進了公園,想看看它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進入之後,是一個巨大的白色塑像,塑的是當地一位很有名的古代人,塑像做得很粗糙,它的存在讓公園顯得更加空蕩。
公園裏的垃圾還沒有徹底掃走。我在一個堆滿磚頭、水泥塊、雜草的垃圾堆邊停了下來,停下來是因為我驚異地發現,在這堆垃圾裏,居然驕傲地生長著一株向日葵。一株生長在垃圾堆裏的向日葵,讓我時常在多年後的某個夜晚醒來,看見那朵金黃的向日葵在空洞洞的房頂,散發著溫暖的光輝。這株向日葵是命中注定要走進我的記憶裏的,我這麼固執地認為,人的一生漫長曲折,一株植物壓根兒不代表什麼,可我一直覺得,它像與我擦身而過的朋友,他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影響了我的命運。